论《周易》之《艮》卦
胡永
中共滁州市委党校
《艮》卦的基本卦义是止,即知止其所当止。《序卦》说:“震者,动也,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艮为山,有安止之意。单卦之艮是阳卦,一阳在二阴之上。阳动而升,至上而止,二阴静待于下,上止而下静,所以为艮。从卦象来看,艮为山,“兼山”是两山并立、山上有山。两雷、两风、两火、两泽都可相互往来,相得益彰。唯独两山不能相互往来,有对峙静止的物象。因为山是笃实、静止的东西,所以谓“不动如山”。从爻象来看,艮卦六爻,上下都相敌、不相与。艮以取背为象,至于六爻则不取背,而取人身由下而上的各个部位为象,表示虽动而能止。
一、卦辞、《彖》《象》
艮: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艮为山,山形似背,所以说“艮其背”。“不获其身”,指不见其身。“身”面向前面,而“背”则面向背面,不与外物相接触。“身”主于动,“背”主于静。艮止之道,在于动静以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知止其所当止。为卦艮上艮下,象征上下势均、不相应与,相背而止。卦辞“不获其身”“不见其人”是说人各止其所当止,彼此不相妨碍,所以不会有所咎害。
不能止是因为外物之欲,眼不见则心不动,止于所不见,则外物无以乱其心,止于所当止。即使行走于庭除之间,出入于人来人往之地,对于背而言仍一无所见,如此物我两忘,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得无咎。艮的卦德是止,但行、止各有其时。时当止而止,固然是止;时当行而行,行固然不是止,但行而不失其理,所以也是止。不失其时,就顺理而合义。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动静合于理义,则行不拖累我的止,动也不扰害我的静,这是大道所以光明的缘由。艮体笃实,所以有光明的含义。艮的形象之所以是光明,因为定则能生光明。
一般而言,人的心胸烦扰,就愈见昏昧;心中能定、能止,就自然光明。中有所主,则神明不乱,如此性体自见光明。一说“艮其止,止其所也”当作“艮其背,止其所也”,因为在王弼以前,没有“艮其止”之说,按古人“背”字为“北”,有误写为“止”字之道理。其义不差,背,是静止的所在。之所以能止,是由于止得其所。有物必有则:父慈子孝,君仁臣敬。万事万物,无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不安。“上下敌应”,无法相与、相帮助。“不相与”,则相背,为“艮其背”。“艮其背”是止于静,“行其庭,不见其人”是止于动,所以说“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象》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山外有山,谓之兼山。象辞说,《艮》卦象征山外有山岿然不动,君子效法此象而思不出其位。君子观《艮》卦之山体静止而永不移位之象,当知日常虑度谋事不应超越本位职限。程子曰:“位者,所处之分也”。“思不出位”即源于《彖传》的“止其所”。又按:“位”一方面是指职限、本位、本分,同时也是指“时位”,即时机环境。“思”,是心的主要功能。杂扰之思,是惑动于欲;通微之思,是明浚于理。《大学》“安而后能虑”,就是“思不出其位”。静而止于未发之中,动而止于天理之则,都是“不出其位”。人心以思而灵,同样也以思而妄,只有内止以清其思之源,外止以得其思之正,这样才能与天地的动静相协和。
二、几点思考
其一,“时”之观念。“时”是《周易》哲学一个极其重要的观念,程颐说:“看《易》,且要知时”。《周易》之“时”是指一卦的整体背景或存在境遇。《艮》卦“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在这一方面,显得尤其突出。动静因时,在黄老道家著述中亦很是常见,《黄帝四经》中诸如“静作得时”“行而行,处而处”等;《管子·宙合》也有“时则动,不时则静”等论述。在老子那里,他也说过“动善时”,“动”有条件,即“善时”,由此可推测,老子之“静”,也要“善时”。《易》对“时”的哲学探讨,目的是为人生提供一种指导,以提高生命之自主性。王弼说:“卦以明时”“爻以适变”,就是要通过卦爻象及卦爻辞来洞察和把握宇宙人生中幽隐难测的机兆(几)。《系辞下》说:“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几”就是吉凶的预兆,而“知几”才能应“变”趋“时”。“知几”是一种理性化的选择,它使人摆脱一切给定的状态,进入一个随机应变充满创造灵性的世界。《艮》之“止”的目的仍在于“行”,生命境遇中机遇与挑战并存,关键在于“应时知几”而动。
其二,“艮背行庭之旨”与象山心学。象山心学的最高意境,是道德与事业合为一体的“艮背行庭之旨”,其第一义谛,是主体与本体熔为一炉的“无我无物之说”。据学生严松在《语录》中记载,当“最属意”的门人傅子渊初来请教,“乞简省一语”,陆九渊回答说:“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陆象山的“心即理”,无我亦无物,此心即此理。人心己心之别,心性物性之异,皆因物我二分,不能忘己任理。“有己则忘理,明理则忘己。‘《艮》其背,不见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则是任理而不以己与人参也”。易道“艮背行庭之旨”,要领在于忘己忘人,无我无物。“艮其背,不获其身,无我;行其庭,不见其人,无物”。人心若能既无我意之溺又无物欲之蔽,则会悟彻“心,一心也,理,一理也,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的道体至明至灵之境。这也可以说是易学与其心学结合的象山易学的一个特点。
其三,心中有定、有止,自然光明。《大学》云:“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程子曰:“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动于欲也”,又“止于所不见,则无欲以乱其心,而止乃安”。朱熹也说:“定则明,凡人胸次烦扰,则愈见昏昧;中有定止,则自然光明。”杂扰之思,惑动于欲。心中能定能止,这是处理心与欲的关系。《老子》第十二章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圣人但求安饱而不逐声色之娱,心中有定,所以摒弃物欲的诱惑而保持安足的生活。《阴符经》中也讲:“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人潜伏的欲望,有几个关键的出入口,叫“九窍”。九窍处理不好,不懂慎言语、节饮食,就会导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三要”即为耳、目、口,眼不见则心不动,止于所不见,则外物无以乱其心。很多时候,烦扰是我们自找的,本来没有那么多的事情,却因控制不住耳、目、口,而凭空生出那么多的嗜欲。“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守好“三要”,心中有止,动静皆如。眼不见则心不动,这也是孟子所说的“养心莫善于寡欲”。孔子亦称许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颜回虽生活贫困,饮食简朴,但心有定志而不可夺,所以安居其中,无怨无尤。
其四,周易艮止之道与老子“知止不殆”思想的融通。老子其言:“夫亦将知止,知止可以不殆”(第三十二章),“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第四十四章),“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第二十九章),“圣人去甚,去奢,去泰”(同上),“物壮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第五十五章)。艮止之道,即知止其所当止。兼山有艮止之象,君子思不出其位,止于其所当止,其行则可得其中正。知止,能够使自己静下来,控制自己的情绪,把行为限定在理性要求之范围内,是人有别于动物的一种特有的能动性。人懂得“止其所当止”,能动能静,这样就获得了更多的自由。所以说,老子“知止不殆”的思想与《周易》艮止之道是彼此融通的。
另外,《周易》之《艮》卦,李镜池先生解为医学专卦,主要探讨的是整体与部分的关系问题,这也是一个看《艮》卦的角度。于笔者,所感受的《艮》卦,止其所当止。艮止之道,动静以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无待其它,自然而为,光明正大。正如阳明先生一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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