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逍遥游》的疾病书写

近年来，由双雪涛、班宇、郑执三位作家所构成的铁西三剑客以铁西为阵地，在子一代的视角中回顾东北讲述东北成为了新东北作家群的代表。相对于其他两位作家，班宇的创作呈现出较为鲜明的疾病意识，而在班宇众多疾病书写中，《逍遥游》是较为突出的一部作品。其主要讲述了身患绝症的女主人公许玲玲在面对不着调的父亲、早逝的母亲以及窘迫的家庭时渴望的并予以实现的一次秦皇岛之旅。这次短暂的旅行不仅指向空间位置上的变化，更多映射出许玲玲在面对疾病所带来的生理与心理压力时对生命的逃离。

一、生理与心理困境

《逍遥游》将许玲玲塑造为疾病的承担者。而这种疾病不仅仅指身体上承受的痛苦，更暗含着其生命中的困境。

生理上的疾病是偶然而来的，但即便是偶然也给予着许玲玲沉重的打击。从外看，突如其来的疾病使得许家背负着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母亲卖掉房子、父亲卖掉车也无法解决如无底洞似的绝症，因此当生活的窘迫摆在许玲玲面前时，其对疾病的排斥便一眼见底。向内看，许玲玲在疾病的纠缠中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病痛产生的种种限制也导致她身心俱疲。无论是从外对疾病的排斥还是向内承受着疾病的痛苦，都不可否认疾病确实给许玲玲带来了生理上的困境，而生理困境也必定会引起心理困境，这是疾病书写不可规避的一部分。

父亲婚内出轨导致原本和谐的家庭出现裂痕，使得许玲玲面对父亲、面对感情有着本能的排斥；相依为命的母亲骤然离世给予着许玲玲致命的打击，即使引来了父亲的回归，但在许玲玲心中，母爱是无法替代的，她也因此对生活产生了质疑。疾病带来的经济拮据、父亲的情感纠纷、母亲的离世、朋友的悲惨经历，一桩桩一件件不幸全都向许玲玲袭来，使她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出走便也成为打破压抑的必然选择。

许玲玲的命运无疑是悲惨的，她承受着身体上的剧痛，整个人像瓷娃娃一般；也承受着生活所给予的精神压力，无论是父亲的出轨导致对情感的不信任、还是母亲的离世导致对生活的质疑、以及周遭人痛苦的生活导致对社会的疲惫。但较有意味的是班宇小说中的疾病并不是生活困境的源头，更像是生活困境中不可或缺的一环。许家不平静的生活是许父出轨引起的，疾病只是加重了许玲玲的不幸，承担了其苦难的绝大部分而已。

纵观班宇的小说，其实作者并不只是为了书写疾病，为了宣传灰色，更多的则是期望从疾病给人们带来的打击中映射出小人物对于疾病的接受能力以及挣扎能力。许福明面对女儿不可抑制的疾病，卖了营生的车，买了二手的倒骑驴来赚钱治病；许玲玲即使深受疾病的折磨也会坚持每周的透析等等。但当接受的苦难达到一定程度时，短暂的逃离也就成为了必然。

二、拒绝与逃离的生命

面对生命的困境，有人选择迎难而上，便也有人选择逃离，许玲玲则是后者。当承受着外界以及自身带来的压力时，许玲玲内心呈现的是对周遭的拒绝以及对生命的逃离。

作为一个经历过父亲出轨、母亲离世、恋人离去的绝症患者，对世事的怀疑和拒绝成为许玲玲内心的写照。当许福明表示要将女儿的重病管到底时，许玲玲便表现出对父亲的不信任，“你咋管啊，你能管谁啊，你是玉皇大帝咋的，管好你自己得了。”1 这里不仅质疑父亲的经济能力，更质疑父亲的担当。当赵东阳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许玲玲时，许玲玲也表现出对其的拒绝 .“我急着告别，不爱提我生病的事儿，赵东阳还非得追着问，欠儿登似的。”2 许玲玲在外人面前闭口不提病情，其实是本能对自己的保护。

拒绝不是本意但是本能。由于身患绝症，许玲玲的一切经济来源都是许福明靠拉脚挣得的微薄工资，没有挣钱的能力，只能靠一个不信任的父亲支撑自己的经济生活；没有母亲的爱护，只能靠一个在情感上闲不住的父亲支撑自己的亲情，所以许玲玲的内心脆弱且敏感，疾病也便成为她不愿多谈的阴影。许玲玲用拒绝来保护自己，只是期望不再因为外界世事受到伤害，无论是对许福明还是对陌生人。

当然疾病带给许玲玲的不仅是对世事的拒绝更是对生命的逃离。作为一个被疾病禁锢的年轻女性，许玲玲有着本能萌发对自由的向往，无论是渴望像格陵兰睡鲨一般长久自由地活着，还是和自己的朋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当许玲玲登上澄海楼的那一刻，目光所及之处是海天一色，是重重云雾，是令人不自觉落泪的自然时，她对生命的逃离才真正被实现。不仅仅是许玲玲，谭娜以及赵东阳虽然没有被生理上的疾病所困扰，但经济的压力、家庭的争吵也未尝给过二人喘息的机会，秦皇岛之旅也是二人逃离现实的逍遥游。

如果说逃离是许玲玲生命中的必然，那么回归现实又是她生命的终点。格陵兰睡鲨虽然可以在海里自由自在的活上五百年之久，但五百年的光阴是重复且孤独的，连许玲玲也说，“这么一想，又有点替它难过。”3 另外许玲玲实现逃离的旅行也不断被现实牵绊，有疾病带来的身体痛苦，也经济拮据带来的选择限制，甚至澄海楼上短暂的自由也被赵东阳的电话所打断。但相比许玲玲已经实现的短暂逃离，谭娜与赵东阳的秦皇岛之旅则更令人忧虑。这次逍遥游事实上是两人孤独的放纵，离开梦幻的秦皇岛，二人该如何平衡破乱的现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无论是许玲玲、还是谭娜赵东阳，对于他们来说拒绝和逃离都是必要的，但又都是短暂的，因为逃离之后的生活才是现实。这次短暂的逍遥游倾注了班宇对生命的批判性理解。当困境将自己禁锢时，逃离是可行的，也是局限的，因为现实如影随形。但不能因为逃离可行而抱怨生命的残酷，也不能因为逃离局限而放弃生命的自由。正如许玲玲三人看到剪纸的巧女抖落身上的纸屑如破茧而出一般。因此现实不仅仅给予着束缚，更推动着新生。

三、结语

何为逍遥游，在许玲玲眼中是对一次又一次透析生活的逃离；在谭娜眼中是对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生活的逃离；在赵东阳眼中是对压抑的家庭生活的逃离。总之这是三个性格迥异，遭遇不同的年轻人为了逃离现实生活而进行的一场逍遥游，但较有意味的是秦皇岛之旅真正能称为逍遥的也只不过是许玲玲站在澄海楼上的那一刻。因为无论怎样逃离，生活总会将人们包围，这便是现实。纵观《逍遥游》可以发现，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没有工作靠父亲拉脚生活并背负着疾病带来的经济压力的许玲玲、曾经在商场卖货如今整天憋在家里的谭娜、给医院开车的合同工赵东阳等等，面对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巨大压力，他们纷纷选择了出走逃离，秦皇岛之旅虽然短暂但逃离生命的意义还是存在的。如果说作家将《逍遥游》的现实意义落实到逃离的话，那作品的深度则远远不够，相反从许玲玲回到家中看到父亲招待新女朋友时自己只能待在倒骑驴上等待父亲结束的情节可以看出作家隐藏的深意。即使拥有过一场名义上的逍遥游，也打破不了现实，许玲玲还是要从逃离的梦中清醒过来面对现世。同时作品也寄予着作家对于生命的期望，那便是即使生活多么不堪，也要鼓起勇气迎接苦难，战胜不了现实，那就战胜自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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