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略图

兵痕

作者

徐永生

八一将至,夜阑人静时忽如一梦,梦中仍是旧时戎装在身,窗外墨色未褪,我摸出衣柜深处的铁盒,两枚优秀士兵的证章、一枚三等功的勋章、肩章、领花、帽徽、还有几本泛黄的军旅相册,看着这些曾经的荣誉和藏在时光深处的片段,记忆犹如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缓缓铺开 ......

二 00 三年冬,寒意比往年来得更早。我随合阳籍新兵从渭南乘专列奔赴天水,刚下车,凛冽的风就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得脸颊生疼。

新兵连的日子,每日五点起床雷打不变,体能、队列、战术,一样不落。那时我虽身形瘦小,但自认为身体素质还行,却总被班长训斥“像根豆芽菜”,便暗自较上了劲,晚上熄灯后,自己悄悄加练“三个一百”:(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深蹲)。新兵下连时竟也练就了一身硬本事——单杠一口气能拉三十多个,全副武装五公里越野能稳稳跑进二十分钟。

下连队那日,雪下得正紧。警卫连连长来挑兵,他先是和新兵连长简单交流几句,目光便落在我身上。心中刚泛起窃喜,就听见一声“徐永生!”“到!”应答的刹那,我便成了警卫连的兵。

公务班的差事看似轻松,实则藏着大学问。每日要提前一小时起床,将师部会议室打扫得一尘不染,茶杯摆放须成直线,间距误差不得超过一指 ...... 那时年轻气盛,总觉得这般琐碎与想象中的军旅相去甚远,直到一日师长路过会议室,见我擦拭桌面的专注,竟驻足看了许久。

“这小兵不错,很精干。”师长撂下这句话便走了。半月后,一纸调令,我竟成了师长的警卫员。

师长姓王,巧的是,我现在的“首长”也姓王 ...... 他俩虽然身处不同领域,但在我心里,他们身上却有着太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把工作当成使命的人,永远精力充沛得像上了发条,明明可以轻松些,却总把自己绷得很紧,说是“工作狂”一点不夸张,但正是这份投入,让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卯足了劲。

“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他俩都常挂在嘴边。对我,他俩同样是出了名的严厉,一句批评能让我琢磨好几天,有时压力大得喘不过气。可如今回头看,那些严厉的要求、反复的打磨,恰恰是在逼着我成长—教我规避错误、提升能力,把我从生涩带向成熟。

遇到这样两位“王姓”前辈,是特别幸运的事。

师长曾在南京国际关系学院任职,面上常带三分笑,眼底却藏着鹰一般的锐利。初次随他下部队检查,我紧张得同手同脚,被他一眼看破,“小徐,”他拍拍我的肩,“当我的警卫员,头一条就是不能紧张。”说完他先笑了。我渐渐发现,这位首长私下里极爱说笑,常讲些战场上的轶事,但一到正事,便立刻换了个人似的。

二00四年夏,大部队在青铜峡至阿拉善左旗演习。那日沙尘暴突至,能见度不足二十米。师长坚持要上前线指挥,猎豹车在戈壁滩上颠簸,忽然一声闷响,右前轮爆了胎。司机史班长正要下车,师长却按住他:“等等”。我顺着师长的目光看去,黄沙中似有人影晃动。不及细想,我已推开车门冲了出去,果然逮住两个“敌方”侦察兵。事后师长在总结会上说:“我的警卫员眼睛比雷达还灵”。可我心里清楚,那不过是警卫员的本能罢了。

退伍前夕,师长问我今后的打算。我答不上来,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 或许是恋家的牵绊又或是对军营的不舍,两者在心里反复拉扯。他叹了口气说:“小徐,现在决定不走还来得及 ...... ”话音未落,便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转身走进书房,提笔写下了“兵之乐”三个字,赠予我。这副字一直挂在家中客厅,每每看到,心中总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感受......

今年我已退伍二十年,当年的师长也被调入中央军委,从将军的职务上退休了。可那些军旅往事却常在夜深人静时悄悄造访。路过军营时,听见“一二一”的号子声,仍会不自觉地跟着迈步;叠被子时,下意识地便要折出棱角;甚至给孩子讲解“坚持”二字,脱口而出的仍是当年班长的话:“当兵的要学会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铁盒里的勋章早已褪去了光泽,唯有那道弹痕般的划痕反倒愈发显眼。我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忽然明白,当兵的人,身上都留着这样的痕——不痛不痒,却永远擦不掉。

那段军旅生涯,难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