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略图

皮影戏传统造型风格的符号体系与审美建构

作者

高源

哈尔滨文学创作院 哈尔滨

皮影戏作为中国传统戏曲艺术的重要形态,不仅以其独特的表演方式与民间叙事传承吸引观众,更通过高度程式化的造型体系建构出一整套具有文化符号意义的视觉语言。这一造型系统并非纯粹出于审美趣味的自发演变,而是在长期的戏剧发展与民间信仰、美术传统、工艺逻辑的综合作用下形成的。皮影人物、动物、器物的形象设计皆依托图像符号的约定性,凝结了特定时代的价值观念、伦理秩序与文化认同。

一、皮影造型的形象建构与类型划分

皮影戏的造型系统呈现出高度规范化与可识别性的特点,在人物身份、性格、地位等方面通过符号化处理进行差异化建构。传统造型的核心不在于写实再现,而在于程式化的形象语言构建,形成观众与演员之间共享的视觉意义框架。

(一)人物形象中的类别分化逻辑

人物造型在头型、面貌、身体结构等维度上形成了一套固定范式。例如忠良之士常采用方正脸型,五官端正、线条刚劲;奸臣则多为尖嘴猴腮、眼神闪躲、嘴角上翘。女性角色以柳眉杏眼、尖下巴的面部处理展现温婉形象,而巾帼英豪则在额头结构与眉骨勾勒上强化英气,区别于传统闺阁形象。道士、僧侣、丑角等身份角色的头饰与面部细节亦具有稳定的象征意义,如僧人光头配念珠,道士高冠配拂尘,形成独特的“视觉标签”机制。

(二)身体比例与动作构图的象征性设定

皮影人物的身体结构通常采用“头大身小”的变形比例,这种处理并非工艺限制所致,而是一种视觉强化策略,用以突出角色特征与情绪表达。人物手臂结构常为双节联动设计,便于操作多变动作,强化剧情节奏感。造型动作如抬手、拱手、跪拜等皆以“线性明确+ 角度程式”的方式绘制,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动作真实,体现了东方戏剧美学中“意在形外”的原则。

(三)动物与器物造型的象征化路径

除人物之外,皮影戏中的动物如马、虎、狮、龙、凤等,均带有浓重的象征意义。马代表忠勇与奔袭,常以昂首长鬃、四蹄飞腾之势呈现;虎用于衬托英雄威猛气概,身体比例张力十足;龙凤作为神圣象征,其线条更为繁复且带有祥瑞气韵。在器物造型上,城门、宫殿、花园、战车、船只等背景道具皆通过简化夸张的轮廓表现特定空间功能,其构图方式不仅便于快速识别,也维系了场景与剧情的符号对位关系。

二、传统造型风格的地域差异与文化承载

尽管皮影戏在各地广泛流传,但不同地域的造型风格在细节处理与文化意蕴上呈现出各具特色的差异,这种地域风格的形成受制于地方宗教信仰、美术传统及工艺材料等因素。

(一)陕西东路皮影的阳刚风格与木雕影响

陕西东路皮影以阳刚、厚重的造型风格著称,人物面部结构坚实,线条多为粗实直勾,色彩以大红、墨黑、金黄为主,强调角色的力量感与叙事张力。其造型语言深受地方庙会雕刻艺术影响,尤其在额饰、眉骨、衣褶线等细节中可见明显的木雕刀法痕迹。影人身上的服饰与装饰图案往往结合西北少数民族图腾风格,体现出区域文化融合特征。

(二)山东皮影的细腻描绘与文人趣味

山东皮影在造型处理上更趋细腻柔和,线条精致、比例讲究,人物面部结构清晰、轮廓清丽,色彩运用相对克制。尤其在人物头饰与衣纹细节上,多体现出书画式的写意美感,与儒家文化中“中正平和”的美学倾向相吻合。文人角色的扇子、书简、琴器皆有高度规范的图式设计,传递出文雅与身份的双重象征意义。

(三)福建与潮汕皮影中的民俗色彩与宗教渲染

福建、潮汕地区的皮影在造型风格上富于宗教仪式性,人物服饰华丽、纹饰密集,线条波折丰富。角色面貌常带有戏曲化夸张处理,明显受到地方庙戏、傩戏影响。尤其在神将、护法、妖精等角色设计中,采用金银粉绘、繁复羽饰与夸张头饰,构建出浓厚的神魔叙事氛围,表现出皮影在民俗宗教体系中的文化功用。

三、造型符号的文化语义与认知机制

皮影戏的造型不仅具有审美功能,更构建出一套视觉语言与认知系统,其作用远超“看得见的形象”,而深植于“看得懂的文化”。

(一)礼教秩序与身份象征的形象建构

在封建宗法社会中,皮影造型通过头饰、服饰、坐骑、动作姿态等细节构建出严密的礼制等级体系。例如皇帝角色佩戴冕旒,文官着补

子,武将穿盔甲并骑马,女子按年龄与婚姻状态区分髻型与配饰。这种造型体系不仅满足观众对角色认知的即时解码,也承载了文化秩序的可视化表达。

(二)善恶分明的审美对比逻辑

皮影戏在人物造型上大量使用“正邪对比”的视觉处理策略。忠良正直者形象庄重、线条端稳,奸诈邪佞者则面容夸张、比例异化,如眉眼上挑、鼻梁前突、齿形尖锐。此类对比不仅便于观众辨识角色属性,也强化了民间戏剧所推崇的道德评价体系,使审美判断与伦理价值实现高度统一。

(三)仪式记忆中的神祇形象建构

在许多民间庙会与酬神仪式中,皮影戏承担着“娱神”与“请神”的仪式性功能,神祇角色造型因此常带有超现实的神圣化处理。八仙、土地、城隍、关公等角色形象带有既定的民间图式,在不同剧目中复现。这类形象的重复使用构建了观众的“仪式记忆”,强化了皮影戏在民众心中的文化权威性与神圣性。

四、造型与工艺的互动机制及其审美逻辑

皮影造型并非纯粹的视觉构思,其审美呈现与材料、技法之间存在紧密的互动关系。在创作过程中,艺人须在符号表达与工艺限制之间取得精妙平衡。

(一)材料选择对线条与色彩的反作用

传统皮影多采用牛皮或驴皮为原料,透明度高、韧性强,适合进行细致雕镂与染绘。艺人在造型设计时需充分考虑材料的透光性与强度,从而选择适合的线条密度与色彩浓淡。面部轮廓常用墨线包围,强化形体感;色彩部分采用矿物质颜料分层染绘,在灯光投影下形成立体与通透并存的视觉效果。

(二)雕刻技艺对造型符号的精度控制

传统皮影雕刻强调阴刻与阳镂的双重技法,面部五官、衣纹折线、饰品图案皆需通过极细腻的刀工完成。雕刻手法决定了线条的韵律与节奏感,也决定了角色的“视觉语气”。正面人物线条平稳、节奏有致;反派角色线条交错、边缘多棱角。艺人在雕刻中即完成了形象意义的“语言建构”过程。

(三)上色流程中的象征层次叠加

皮影的上色流程以平涂加叠染为主,色彩不仅标识身份,也强化了情绪与性格维度。例如红面多用于表现忠勇、黑面寓意刚正、蓝面体现冷峻、黄面象征奸诈。色彩在角色身上以区域区隔的方式铺展,使人物视觉印象更为鲜明。不同剧种还会在色彩层次上加入本地民间色彩观念,如西北地区更偏好饱和浓烈的红黑配色,南方则倾向温润淡雅的水墨风格。

五、结语

皮影戏的传统造型风格不仅承载着民间戏剧的图像语言体系,也在符号层面建构起一套深入人心的文化认知结构。其人物、动物与器物的造型设计在视觉、工艺与美学多维度交汇中形成高度稳定且灵活的表达机制。面对当代语境的变迁,对其造型系统的深入研究,不仅有助于理解非遗美学的构造逻辑,也为传统艺术的当代转化提供扎实的符号学支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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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龙 . 中国皮影博物馆藏部分成都皮影考论 [J] 荣宝斋2013(11):20.

[3] 江玉祥,中国影戏与民俗[M] 四川人民出版社 201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