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王秀梅
萧县张庄寨镇便民服务中心,安徽 宿州 235200
暮色自山脊垂落时,我常站在高处看野火。那些跃动的火舌总让我想起古籍里“燎原”二字,仿佛仓颉造字时,正是目睹这般景象才把“火”与“原”熔铸成某种宿命。山峦褶皱间的枯草堆,像被岁月磨破的旧绸缎,此刻却被火苗绣上金线,织成天地间最奢华的袈裟。火势起时总是谦卑的。最初几缕青烟贴着地皮游走,像迷途的魂魄寻找归处。风过处,火苗突然直起腰身,枯黄的草茎在爆裂声中舒展成火红的珊瑚枝。那些半年前还泛着青绿的草叶,此刻正以最炽烈的姿态与阳光重逢——它们把整个夏季贮藏的阳光都倾泻出来,烧成流动的琥珀,将暮色烫出金边。
山风忽而转向,火墙便如佛经中的转轮圣王,浩浩荡荡碾过原野。我看见火焰在舞蹈中完成蜕变:红焰是新娘的嫁衣,蓝焰是老者的智慧,白焰则是初生婴孩纯净的眼眸。焦土上腾起的烟柱直指苍穹,其中裹挟着万千草籽,这些沉睡的魂魄将在灰烬里等待春雨的唤醒。此刻我突然懂得,火焰原是大地呼吸的方式,它以焚毁完成哺育,用死亡孕育新生。
暮色渐浓时,野火显出哲人般的沉静。余烬泛着暗红,像地心渗出的血。淡青色烟霭贴着焦土徘徊,恍若舍不得离去的游子。空气里飘着草木灰特有的苦涩,这气味让我想起童年灶间的炊烟——那些被风箱鼓动的火苗,也曾这般亲吻铁锅的肚腹,将五谷的魂魄熬煮成乳白的米浆。坐在尚有余温的焦土上,指尖抚过草灰细腻的纹路。这些曾攀上云端的生命,终究以最谦卑的姿态重归尘土。子夜的山风卷起灰絮,恍若无数蝶蛾朝着星群迁徙。远处的火线仍在蜿蜒,像大地用金粉在暮色中书写偈语。我忽然明白为何古人要在寒食禁火——那三日的冷灶清席,原是为让世人懂得火焰里住着怎样炽烈的魂魄。
黎明前最后的火苗熄灭时,东方已泛起蟹壳青。焦黑的原野上蒸腾着乳白雾气,像大地分娩后温热的呼吸。我弯腰拾起半截焦枯的草茎,断裂处竟渗出清露——这些从灰烬里渗出的甘露,正在等待第一缕春风将它们酿成新绿。归途中,山那边又腾起新的烟柱。野火永远在轮回中寻找圆满,如同我们身体里的细胞每七年就更迭一次。或许每个生命都是行走的火种,在燃烧与熄灭的循环里,完成对永恒的注解。那些被火焰带走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就像此刻掠过枯枝的山风,正带着去岁野火的余温。
我继续沿着山路前行,脚下的土地依旧温热,仿佛大地的心脏仍在跳动。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渐渐清晰,焦黑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野火虽然熄灭,但它留下的痕迹却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寸焦土,每一缕青烟,都是火焰与大地对话的见证。我蹲下身,捧起一把灰烬,它们轻盈如羽,随风飘散,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短暂与永恒。
走回村庄时,晨光已洒满大地。村民们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在清理被火烧过的田地,有的在播种新的希望。孩子们在焦黑的土地上奔跑,笑声清脆如铃。他们的脚下,是刚刚被火焰洗礼过的土地,而他们的头顶,是崭新的天空。野火带走了旧日的枯草,却也带来了新生的契机。那些在灰烬中沉睡的草籽,正在等待春雨的召唤,准备破土而出,重新编织大地的绿衣。
我站在村口,回望那片被火烧过的原野。晨光中,焦黑的土地与远处的青山交相辉映,仿佛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野火虽然凶猛,但它并非毁灭的代名词,而是生命轮回的一部分。它用炽烈的火焰,将旧日的枯朽化为灰烬,为新生的希望腾出空间。正如古人所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火焰的尽头,是生命的起点。
我忽然想起那些在火焰中飞舞的草籽,它们被风带到远方,落在新的土地上,等待春天的到来。每一颗草籽,都是一份希望,它们将在春雨的滋润下,破土而出,重新点亮大地的绿意。而那些被火焰带走的枯草,也并非彻底消失,它们化作了灰烬,融入了土地,成为新生命的养分。火焰的燃烧,不仅是一场毁灭,更是一场重生。
回到家中,我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峦。晨光中,那片被火烧过的原野显得格外宁静。火焰的喧嚣已经远去,留下的是一片等待新生的土地。我翻开桌上的古籍,读到一句:“火者,阳之精也,万物之所归也。”火焰不仅是毁灭的力量,更是生命的源泉。它以炽烈的姿态,将旧日的枯朽化为灰烬,为新生的希望铺平道路。
我合上书,心中感慨万千。野火的轮回,正如生命的轮回。我们每个人都是行走的火种,在燃烧与熄灭的循环中,完成对永恒的注解。那些被火焰带走的,终将以另一种形式归来。就像此刻掠过窗前的山风,正带着去岁野火的余温,轻轻拂过我的脸庞,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奥秘。
作者简介:王秀梅(1972.4—),女,安徽萧县人,汉族,大专,助理馆员,研究方向:群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