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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一浮对《太极图说》之诠释

作者

朱红

西南大学国家治理学院,重庆北碚 400715

摘要:马一浮作为“现代新儒家三圣”之一,对周子《太极图说》的诠释具有独特的理论价值。在《太极图说科判》与《太极图说赘言》两篇文章中,马一浮对《太极图说》作出了较为详细的诠释研究。他将《太极图说》分为三科,即首句“显体”,中间主体部分“辨用”,以及末句“叹德标宗”。在周子太极图来源问题上,他认为周子太极图并非来自于陈抟、僧寿崖等人,而是其体悟内心之理得出的。马一浮对《太极图说》的诠释既具有鲜明特色,也具有一些不足之处。

关键词:马一浮;《太极图说》;太极

一、马一浮对周子太极图来源之考察

马一浮先生学问渊博、涵养深厚,与梁漱溟、熊十力一起被视为“现代新儒学三圣”,对于传统儒学与宋明理学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肯定了周敦颐的思想对于二程的先导作用,并对周子《太极图说》作出了深刻的分析。在周子太极图的来源问题上,他认为其与道家丹经学说无关,既不是如同黄宗炎、朱彝尊认为的来自于《上方大洞真正妙经》、《玉清无极洞仙经》,也不是出自陈抟乃至于魏伯阳等人,也不是来自佛教禅宗僧寿崖,而是周子自得之,并非所受于人。马一浮对周敦颐及其《太极图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周子的《太极图说》以及《通书》真正阐发了《易》教中精微的性命之理,性命之理从孔、孟发展到二程先生的阐发,周子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承上启下作用。马一浮先生否定周子的太极图受于外,其实也是否定周子所阐发的性命之理来自于外,这与其对性命之理的理解有关。马一浮先生认为,这个性命之理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人人都能得到,只是存在于幽微之处,需要经过穷理尽性的修养体悟方式,以通天地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才能使之显示出来。周子之所以能够得出《太极图说》,能够诠表此理,在于其能“默契道体”、精思力行。马一浮先生还以类比的方式说明周子太极图是自证自悟得到的,“若谓周子此图非由自得,定有所受,然则伏羲画卦,受之自谁?”[1]

二、马一浮对《太极图说》之结构划分

在《太极图说科判》中,马一浮将《太极图说》全文划分为三段,首句“无极而太极”自成一段,乃为“显体”;末句“大哉易也,斯其至矣”为一段,乃为“叹德标宗”;中间全文主体为一段,从五个方面即“从体起用”“摄用归体”“总别不二”“特显人胜”“圣人立极”指明“辨用”。

(一)显体

首句“无极而太极”是《太极图说》全文的本体基础,这在学界是毋庸置疑的,但“无极”与“太极”究竟何者是宇宙最高本体的问题却存在诸多争论。回答这个问题涉及到对“无极”与“太极”的内涵以及两者关系的分析。马一浮先生对“无极而太极”的阐释体现出调和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倾向,并兼以儒佛会通的方式,这也体现出其哲学思想的总体特色。

马一浮对“无极而太极”的阐释主要分为三个方面:首先,太极与理。马一浮将太极诠释为理,认为太极只是一个实理之假名,这大致沿用了朱熹的诠释。无极则是对太极的形容,指一种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状态,“无极而太极”则表示无形而有理。也就是说,马一浮将太极视为最高本体。这种解释思路与陆九渊的解释有较大不同,陆九渊认为首句应为“自无极而为太极”,无极类似于道家的“无”或“道”,无极产生太极,这个过程如同老子所言“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2]的过程。其次,太极与心。一方面,马一浮赞同朱熹所诠释的太极是性,动静阴阳是心,并认为周子将性与心之间的体用关系讲述得最为清楚。另一方面,马一浮又认为太极与心的关系是太极不能离心,不是说心外有个太极,而是总该万有,不出一心,强调心与太极的统一,甚至是同一。由于太极即理,此处亦指心具理,理存在于心中,不需向外需求。此处的心具有本体的色彩,体现出陆王心学的特征。太极这一实理无处不在,体现在万事万物之中,或者说万事万物分有太极作为本体,并且这种分有不是部分、碎片式地分有,而是分有理之全体。万事万物也就在一心中。最后,太极与真法界。马一浮从佛教法界缘起说对太极作出了诠释,认为太极就是一真法界。所谓的四法界即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分别指各种不同事物组成的现象世界、具有统一的理本体世界、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的融会贯通、现象世界之间的圆融无碍。马一浮通过佛家法界说揭示出太极或理与世界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一即是多,多即是一。虽然世界万物具有各种差别,但都具备同一个理,千差万别的事物都是得理而成,由心所显,所以理事无碍、事事无碍。

(二)辨用

《太极图说》主体部分“辨用”阐述了从体至用,再由用归体的包括人在内的宇宙万物产生发展的过程。太极通过动静两种不同运动形式的变化使阴阳二气显现出来,然后使水、火、木、金、土五行显现出来,最后显现男女和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同时,阴阳、五行都可以归为太极,表明体用不二,这也就是《通书》所指的“五殊二实,二本则一”。

“从体起用”五句即“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阐述了太极-动静-阴阳-五行-四时的宇宙生发图式。其中,“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两句,马一浮将“生”诠释为“显现”,“太极”动显现出“阳”,按照佛教术语乃为“缘起”,“太极”静而显示出“阴”,即为“缘离”。马一浮认为,动静阴阳的特征可以描述为佛教中的“非断非常”状态,既不能说为常,也不能说为断,动静阴阳始终处于变化之中,所以没有常理,同时变化不会停息,所以不会断灭。虽然太极通过动静之变化产生出阴阳二气,但太极本身不能产生动静的变化,而是通过阴阳的动静而具有动静的状态,这就像人乘马随马而动静一般。在太极与阴阳的关系或者说理与气的关系问题上,马一浮遵循了黄梨洲的诠释,认为理与气是一个东西,只不过名称不同,代表对不同方面内涵的强调。

“摄用归体”一句即“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表明体用不二,万事万物都可归结为太极本体。“极”从字面上有屋栋、中、至高、极尽等意思,如同一颗树的根部是极,末梢枝叶也是极。阴阳五行以至于万事万物从“太极”中来,也将同归于“太极”。正因为如此,太极图中以圆相表示“太极”,形象表现了“太极”与万物的关联。

“总别不二”即“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表明五行通过气化与形化生成男女与万物的生生不息的过程。马一浮从佛教总相与别相之说进行诠释,性是总,五行是别,总别二相相反相成,不可分离,离别无总,离总无别。“各一其性”指各个都有同一个性,而不是各自分别有一个性。

“特显人胜”即“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表明人在万物中的独特价值。马一浮将“秀”诠释为“气”,将“灵”诠释为“理”,表明只有人能够得到至纯至善之性。“形”是阴气聚拢产生,“神”是阳气发散畅达产生,善恶由五性感于物而区分出来。

“圣人立极”即“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这段话指明了圣人的修养方法和最终达到的精神境界。马一浮将“定”诠释为对理不怀疑、坚守的态度;将“中正仁义”诠释为礼、智、仁、义,之所以不用礼智,按照朱子的说法,礼智仍然存在中不正、正不正的问题,而中正乃为理智之实。中与仁是阳动生发,正与义是阴静生发,静是“寂然不动”的太极本体,所以要加强主静的功夫以修养心性。人极与太极贯通,通于天地,圣人应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贯通融合,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一句由宇宙万物变化不息,人极最终归于太极表明生死一如、超脱生死的境界。

(三)叹德标宗

《太极图说》末句表明太极图以《易》为宗,是对《易》的创造性阐发,不能将两者割裂开。同时表明《易》中蕴含了深刻的思想,揭示出何为世界的真正根源。马一浮认为,《易》中体现出变易、不易、简易的三易之义,因不易始有变易,于变易见不易,所以为简易。宇宙间不变的理是万事万物的本体,基于本体才能有万事万物的不断变化,而不断变化本身是不变的,人作为万物之灵可以找到万物的共同之处,由简入深地掌握宇宙间的规律。《易》学中建构起贯通天、地、人三极的思想体系,“太极”为宇宙本体,人应该以“圣人”为目标,加强修养,达到无欲故静的状态,使心中纯粹的理显现出来。

三、对马一浮诠释之评价

马一浮对《太极图说》的诠释体现出两大特色:一是调和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倾向,这体现在理为太极还是心为太极的问题上,虽然马一浮继承了朱熹对“无极而太极”的解释,认为其表示“无形而有理”,那么太极为理。但另一方面,马一浮又极为重视心在“无极而太极”中的重要性,认为太极不能离心而别有。他指出:心本象太极,当其寂然,唯是一理,无象可得;动而后分阴阳,斯命之曰气,而理即行乎其中,故曰:“ー阴ー阳之谓道。”(《复性书院讲录》,第305页)此处又体现太极为心。二是用儒佛会通的方式进行诠释。马一浮用法界缘起、一多相即、非断非常等佛教术语阐释“无极而太极”的内涵及与万物的关系,比如他用“一切法皆如”“一切法无尽”表示“太极”的不二、至极的特点。与梁漱溟、熊十力等人不同,马一浮对待佛学并无排斥或贬低态度,因此,将儒佛会通的方式较之宋明理学又有所推进。

但是,马一浮的诠释也呈现出一些争议,首先,关于“无极而太极”的含义,“无极”是否仅仅是对“太极”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状态的形容?“无极”是否具有本体含义?“太极本无极也”一句似乎表示“太极”可归结为“无极”,那么是否“无极”才是周子的至高本体?此句的阐释一直存在争论,无论将“无极”还是“太极”视为最高本体,都必须解决另一个有何作用的问题。其次,关于心是否具有“太极”的本体含义的问题,虽然马一浮明确指出了心以性为体,但同样指出了“心本象太极”,这是否存在矛盾?结合马一浮认为心具有理的观点,他实际上对心也十分重视。或者在马一浮的观点中,是否太极既是“理”也是“心”呢?如果太极不是心,那么心在其对于《太极图说》的诠释中处于什么位置呢?

参考文献:

[1] 马一浮.马一浮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

[2]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