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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视域下舞剧《阳光下的石头——梦红楼》对经典诠释的“破”与“立”

作者

李佳慧

新疆艺术学院 830023

如何用舞蹈来更好地诠释经典之作?一直都是舞蹈界所高度关注的话题。自改革开放以来,对艺术经典力作改编的舞蹈作品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特别是对文学经典的改编一直以来都是艺术创作的重要素材,如《红楼梦》《家》《雷雨》《莲》等。而《红楼梦》作为经典文学中的一部优秀的现实主义文学巨著,是曹雪芹“呕心沥血,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所留下的珍品,在历史岁月的长河中辐射出丰厚的文化内涵,成为了不同艺术媒介争先改编的对象。

“破”与“立”自古以来辩证而生,有破即有立。北京舞蹈学院慕羽教授在《肖苏华“现代舞剧”创作启示》中提到,舞剧对“原作”或者原有素材的改编存在着三种立场——“节选浓缩”的传统观、“变通取意”的当代观、“变通复合”的当代观[1],都有可能产生成功的作品。改编经典原著不能永远停留在“节选浓缩”的传统观环节,应勇于打破传统的创作藩篱和原有之局,不断吸收演变,融合创新,以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探索对文本改编的新境界。改编自经典文学《红楼梦》的现代芭蕾舞剧《阳光下的石头——梦红楼》属于“变通取意”的叙事立场,虽然保持着芭蕾的审美特征,保持着与小说《红楼梦》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编导肖苏华在打破传统基础上赋予其现代化和颠覆性的探索,追求个性化表达,使整个舞剧在改编上体现出先锋性的特色。

一、“破”传统之势:探索经典改编的颠覆(一)突破传统,多元融合的舞蹈语言

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在形式上,突破舞蹈表层结构的限制和旧有程式,使肢体语言最大化运用,将不同风格元素融合在一起,充分发挥舞蹈直观动态性和审美表意特性。舞剧《梦红楼》与其他两个改编版本相比,在语汇融合方面显得更加多元。林怀民现代舞剧版《红楼梦》摆脱了西方现代舞的语言体系,结合了中国传统戏曲艺术和西方芭蕾动作元素,运用舞蹈语言本身的魅力来呈现中国古典文化独特意蕴。黎星、李超编导的民族舞剧《红楼梦》在舞蹈语汇做了“双重突破”,运用传统与现代融合的戏剧性舞蹈语汇来诠释、解构新时代年轻人视域中的《红楼梦》。在《花葬》章节编导完全挣脱中国古典的束缚,采用了现代舞语汇,古典舞框架来编排,把现代意识流贯彻到极致。

与以上两个版本相比较,肖苏华编导的《梦红楼》虽被定义为现代芭蕾舞剧,但在舞蹈语汇运用上并非都站在足见上起舞,编导甚至在特定情境之时用芭蕾足尖来表情表意。如在《择玉》片段,在宝玉、黛玉、宝钗的三人舞中,黛玉坐在舞台上将足尖鞋脱下来扔向宝玉,以表示心中的愤怒和不满。整个舞剧对舞蹈语汇的运用丰富多元,除了现代芭蕾的语汇外,还有现代舞、中国古典舞、街舞和斗牛舞的元素在其中。编导用现代舞来表达现代摇滚青年贾宝玉放荡不羁的性格,用中国古典舞来表达女性的东方之美以及人物之间的情感抒发。街舞头尾出现,是对贾宝玉梦前和梦醒之后的现实世界的前后呼应。在《梦玉》篇章,斗牛舞的出现是一种情欲、诱惑的表达,从而引出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之间的情感纠纷。

(二)间离融入,变通取义的叙事表达

舞剧在对小说《红楼梦》的改编上大部分都是忠于原著的经典阐释,紧紧围绕原著中重要故事情节展开。民族舞剧版在故事编排上摈弃原著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节,以宝玉、黛玉、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为主线,对原著进行“有限阐释“。同时还新添了非原著内容的《团圆》和《花葬》两章节,赋予了经典著作当代人视角。而现代舞剧版中,编导林怀民不再再现原著的内容情节,不再纠结复杂的人物关系,而是将创作目的集中在对原著深层意蕴的诠释之中,用倒叙的方式展开大观园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

相比黎星与李超编导的民族舞剧版和林怀民编导的现代舞剧版,肖苏华编导的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是以上两个版本的“中和”。其创作方面的独特之处在于融入了创作者自我独特视角,采用了德国戏剧学家布莱希特戏剧体系的表现方式,运用“间离”手法,对人们熟知的原著情节进行颠覆性改编。但整部舞剧并未完全脱离原著的情节叙事,而是摈弃复杂的情节变化,选取典型人物,按照原著中的结局进行改编,兼具民族性和舞蹈性,带给观众的是无限的惊愕和新奇。这种颠覆式的改编对中国舞剧创作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

(三)古今相通,中西结合的道具运用

在比较视域下,肖苏华编导的现代芭蕾舞剧版《梦红楼》在服饰设计上没有黎星、李超编导的民族舞剧版奢华传统。在民族舞剧版中,服饰采用云肩设计,以植物花卉作为性格特征,结合人物命运,以明清画作、孙温的绘本和京昆戏曲为灵感,极具文化底蕴的同时,还提升了舞剧整体的审美性;没有现代舞剧版简单朴素。在现代舞剧版中,林怀民采用十二种颜色的刺绣花袍来展现小说中的金陵十二钗,用不同的刺绣花来寓意十二个不同的人物形象及命运状态,这样的设计与该剧春、夏、秋、冬的篇章结构形成呼应。而在肖苏华编导的《梦红楼》中,服装设计打破传统单一元素,不以精美为目标,通过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方式,使其成为人物形象和情节转化的象征。如在《别玉》章节,舞台根据传统和现代服饰切割成两个空间:一个是宝钗和贾母借酒消愁的传统空间叙事,一个是宝玉和黛玉幸福美满的现代空间叙事,这为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悲剧的结局做了铺垫。

在道具使用上,民族舞剧版、现代舞剧版和现代芭蕾舞剧版都打破了传统道具装饰性运用,将道具看作符号,运用道具来推动故事情节和情感的发展。在民族舞剧版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十二把高背椅。在剧中十二把高背椅不再是摆设,更像是一个束缚的符号,一座座墓碑,一道道枷锁,是十二金钗真实命运写照。在林怀民现代舞剧版“夏”幕中,一道多用,运用红纱来象征不同的事物,如在宝玉和黛玉共舞中,道具红纱寓意着两人的爱情。而在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中,道具的使用更加多元,还打破了传统道具使用的空间观念,在使用上可谓是异想天开。如放大镜和手电筒使用,在剧中变成了一种搜寻的符号;红色斗篷运用,在斗牛时是诱惑男人的工具,在宝玉、黛玉、宝钗的三人物中,它又代表着宝玉的床铺,是宝玉与黛玉、宝钗情欲的一种符号。在剧中还出现了西方乐队指挥棒、拳击手套、XO 酒、结婚证、拨浪鼓以及米老鼠、唐老鸭、流氓兔等卡通人物,为剧情展开增添了荒诞幽默的风格。

(四)颠覆传统,错落拼贴的时空观念

时空观念的颠覆是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的一次突破尝试。在黎星、李超编导的民族舞剧版和林怀民编导的现代舞剧版还是遵循着传统的时空观念来进行编排,并没有在时空上进行突破。而在舞剧《梦红楼》中,编导肖苏华运用了时空观概念,让时空大幅度跳跃,将不同时代的场景和元素拼贴在一起营造一个奇幻的时空,让熟悉原著情节的观众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同的时空构建了多维立体又错落有致的《梦红楼》时空。舞剧中人物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人物名字与情节,陌生的是人物行为举止。如穿着婚纱的黛玉和燕尾服的宝玉站在大大的结婚证前;穿着传统服饰的贾母坐着轮椅与宝钗喝着 XO 借酒消愁;宝玉带着思念去冥界寻找、”复活“黛玉;穿着圣诞老人服饰的贾母哄着不开心的宝玉等。可见,舞剧《梦红楼》打破古今中外的时空限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元素,让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这样的编创在形式层面呈现出荒诞幽默的风格,但深入思考后就会发现编导想要表达的核心内容。

二、“立”间离之合:传递经典人文关怀(一)跨界融合,创造“陌生化”的视角

现代舞剧版《红楼梦》改编于 80 年代,编导林怀民通过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方式,用清于思而浊于叙事的表现方式、哲理性表现手法、抽象化肢体动作对原著进行升华,揭示出对人类命运哲理的思考。而民族舞剧版改编于信息化时代,必然会被贴上技艺相融的标签。该舞剧充分利用新媒体全景式的视觉舞美布置,充满符号化的造型设计和道具运用,带给观众的是一场中式美学的视觉盛宴。由于曹雪芹的《红楼梦》家喻户晓,肖苏华在改编上不同于其他两个版本,既没有做到林怀民对《红楼梦》的彻底颠覆,也没有像黎星和李超一样继承原著,而是做到颠覆与继承的有机平衡。

在肖苏华编导的《梦红楼》中最独特新颖之处在于将布莱希特戏剧体系与中国舞剧创作进行融合。编导肖苏华用布莱希特的“陌生化”、“间离手法”,首先对人物角色进行间离处理,舞剧中贾宝玉人物形象塑造与原著大相径庭,舞剧中的宝玉变成了一个性格刚硬的摇滚青年;其次对内容情节进行间离处理,原著中贾政因宝玉整天游手好闲,沉迷于胭脂堆而痛打宝玉,宝玉只能默默忍受,而在舞剧中因宝玉多次将通灵玉丢弃,贾母用西方乐队指挥棒指挥着带着拳击手套的小厮,对宝玉进行痛打,将原著中宝玉的不敢反抗情节改编成宝玉不服打,唱起《船歌》以示反抗。最后对时态环境进行间离处理,在宝玉不开心时,贾母会扮圣诞老人哄他开心。在舞台上还出现带拳击手套的小厮、穿燕尾服的宝玉、坐轮椅的贾母、喝 XO 借酒消愁的宝钗以及唐老鸭、米老鼠、流氓兔等卡通形象的现代元素,与原著的古典美学背道而驰。布莱希特戏剧体系的融入,将舞剧内容和形式代入现代思想进行彻底颠覆,使其披着《红楼梦》的外壳,先锋地表达现代叛逆的精神。这种打破舞蹈艺术壁垒的创作手法,在创新方面给予舞剧创作借鉴价值。

(二)结合当下,传递人文精神

时代更迭,推动舞剧不断创新向前。对于经典的改编,不能过多停留在原著上,应充分结合当下视角去重新诠释或解构,给予经典文学现代译意。《红楼梦》虽说是一部虚构小说,但其中隐含着曹雪芹自身的生活经历,凝聚着曹雪芹对人生的沉思与反省。

林怀民作为现代舞资深编导,在对经典文本改编上,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去寻找新的编创资源,将对经典原著的诠释上升到中华传统文化层面之上,通过一个僧人的回忆,将《红楼梦》中的经典部分展现出来。利用僧人作为舞剧开始,寓意着僧人对人生多变和对生命轮转的感叹与感概。编导黎星、李超作为年轻一代编导,在对经典文本改编上,注入了年轻一代对《红楼梦》的新解读,在古典叙事的缝隙中,融入当代审美倾向,更加注重对宝黛爱情悲剧背后人与人、人与世界、人与社会的关系。

相比较以上两个版本,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注入了新观念、新手法、新视角,是编导站在时代的高度,以现代人视角去思考人生,去探索当下人的生存状况,充满着人文关怀的意蕴。剧中的摇滚青年贾宝玉既能是编导肖苏华自己,也可以是我们当下状态的所有人。在剧尾贾宝玉“梦醒”变回来摇滚青年,场景也变成了高楼大厦,跳着象征热血青春的街舞,面对象征挫折的 stop 标志、红灯、沉重的杆杠,斜坡,摇滚青年都没有放弃,一直在和挫折作斗争。舞剧《梦红楼》是编导借红楼一梦,来传递自己所言之理,通过将当下现实与经典联系起来,传递着不管遇到多大的挫折和磨难,年轻人要永不言败,永不气馁,永远积极向上。

三、“思”当下之状:延续经典红楼情怀

舞蹈对经典文本的改编,既是一种文化记忆的传承,表明主体对于前文本的认同,同时也代表当代群体对过往经典的主体阐释。在对经典原著改编过程中不能完全照搬原著,这会导致原著人物多面性的丧失以及深度的缺失。在改编之时,应借助经典原著之力大胆创新,以独特视角去重新深入理解原著,打破原著结构,赋予原著当下审美意识。对于经典文学作品《红楼梦》的改编,不同编创者仁智相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对原著《红楼梦》的改编创作从未间断过,涵盖了民族舞剧、现代舞剧、芭蕾舞剧等多个种类,精品多、名家参与广,形成我国舞剧史上特有的现象,展现出不同时代文化语境下对小说《红楼梦》的诠释,对经典文学《红楼梦》中红楼情怀的延续与发展。

随着社会的发展,对《红楼梦》的舞剧改编逐渐折射出商业化、市场化的趋势,大众文化潮流和观众审美趣味对舞剧艺术起着全方位的影响。这样的现象对于舞剧创作的发展有利也有弊,这需要舞蹈文艺工作者不断反思和探讨。现代舞剧《红楼梦》和现代芭蕾舞剧《梦红楼》以简胜繁,以原著为载体,来传递自己所言之理。相比较来看当下的黎星、李超编导的民族舞剧《红楼梦》在服装设计,情节内容以及演员选角等方面都是以当下观众的审美立场出发来进行编排。这样的态势折射出当代人的审美,有利于舞蹈艺术全民化的发展,但是在对经典原著《红楼梦》的诠释仍然在就事论事,没有触及到原著最深层次的寓意。

现如今,全球化浪潮携带而来的多维观念,促使人们在放眼国际之时不由对舞剧创作中的中国文化特质的艺术追求进行反思。随着当下社会舞剧艺术表达方式的多元化发展,观众审美也呈现出多元化趋势,对一部舞剧的欣赏不再停留在技术和艺术层面,更多的是对编导创作观念及编舞技法、演员表现能力、舞剧文化层面、以及在当下社会影响等方面鉴赏。正因为编导肖苏华勇于突破常规,大胆创新,敢于挑战,融入自身独特的视角和理解,才能将经典的文学著作《红楼梦》变成了经典的舞剧作品。

结语

从“经典”变成“经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当今 21 世纪的时代,“故步自封,陈陈相因谈不上传承,隔断血脉凭空虚造不能算创新,要把握传承和创新的关系,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文艺创新的重要源泉。”《阳光下的石头——梦红楼》在中国舞剧中是具有实验性的代表,它赋予了原著当下时代的生命力,试图通过人性的光辉来掩盖原著中的悲剧色彩,在给予人积极向上的阳光力量之时,传递出当代青年在追求自我中永不言败,永不服输的人文意蕴。这部舞剧放在今天,在创作理念、舞蹈语言、舞剧结构布置、舞美设计、叙事表达以及立意表达等方面都凸显着先锋性、民族性、颠覆性、民主性特征,给中国舞剧的多元化发展提供了更广泛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