粜米
李建国
中航工业华燕航空仪表公司 陕西汉中 723102
十岁那年,眼瞅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学费还没着落,母亲急得直搓手,她到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空手而归。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得迷迷瞪瞪,母亲把我拽起,拉到屋角的米缸边,叫我撑开口袋,小心翼翼地从米缸里舀出几碗米,麻利地把袋口扎紧,拎出了小屋。
正要往筐里放时,她又拎了回去,叫我撑开袋口,她左手抓紧缸沿,本就肥胖的母亲大半身子都没入缸里,米碗与缸底摩擦的噌噌声响起,母亲毅然地扎紧袋口,放进筐子,领着我到前村的余表婶家。交代说:“ 大嫂子,你带毛蛋到街上去粜米,家里本来粮也不多了,可是再有三四天,娃儿要上学呢,就麻烦你了”。
“ 谁说不是哩,要有其他法子,谁家还在嘴头变钱呢。”余家表婶也符合着说。
“ 再有一个多月新粮才接得上,米价现在该七毛往上,再低也别低了六毛五。”母亲叮嘱道。
“ 大妹子,放心吧,都是口粮钱,我知道轻重哩 ”。
“ 我家大大小小七八张口,没法子呀!昨夜里娃他爸抽了半夜半夜的烟,商量来商量去也只有这么个法子。噢,对了,米粜了,你给他二毛钱,领他去吃碗面皮。”母亲伸手摸着我的头说。
一想到要上街,心里边砰砰直跳,街上热闹的景象立马映在眼前,虽说筐子沉沉的压着,我还是紧紧地跟在余表婶的身后。家里到街上集市,大约十来里路程,一个多时辰便到了街上。
新街子紧临汉江,隔江与梁山相望,四乡八村的都来这赶集。街道呈“ Z”字型,农村人赶完集还要急着回家干活,集市端头也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两旁的条木板门敞开,一溜儿是国营商店、国营食堂、理发店……,商店里花花绿绿的东西琳琅满目,国营食堂里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美味飘向了整个街道。
“ 这里来往人多,好粜。”在街口处,余家表婶停了下来,挨着几个粜米的空挡放下口袋。
“ 嗯。”我答应着。余家表婶把我的米筐也挤插进她袋子边。她教我把筐里的袋口解开,里面雪白雪白的米粒一览无余。太阳火辣辣的照着米粒上映着一层金光。周边有卖梨瓜的,卖鸡鸭的,不时传来鸡鸭的叫声。上午十点多,来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 米怎么卖?”一位穿着雪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指着我的米筐问。
“ 大哥,你看这米多好,雪白雪白的,人家都卖七四、五,我们这就七毛了。”没等我回话,余表婶便帮着还价了。
“ 哼,人家都才卖6 毛5,你这太贵了。”白衬衫说完扭身往前走了。
“ 六毛五,亏他说得出口。”余表婶愤愤然地朝白衬衫男人的背影嘟囔“ 六毛五是便宜了点。”旁边卖鸡的老婆婆说。
“ 谁说不是呢,这些居民户光想捡便宜。”余表婶黝黑的脸上不屑的鄙视。
随后陆陆续续的有人走过问价,可从没人出过七毛五,最多的给到六毛八,余表婶说,再加1 分,六毛九,可那人不回话转身就走。
“ 走就走吧,看看,这米,白灿灿的,雪花银子样的,颗是颗,粒是粒,这么好的米,错过了,不后悔才怪哩。”余表婶看看我的米,又抓起她的米,在手掌心里排开,仔细地端详着,末了,米粒像瀑布般地滑落到袋子里。
过了正午,路边有些卖米的,也熬不住了,等到有人出六毛六、六毛七时就开始卖了。路边几个卖苹果的,卖鸡的也走了,赶集的人稀少起来。
“ 要不,我们也低个 2、3 分钱卖了算了。”我肚子咕咕地叫着,想起妈说的买面皮吃,我便忍不住地催表婶。
“ 唉,那舍得呀,这么好的米,一斤少2、3 分,咱俩加起来要少卖将近两、三块钱呢。”表婶既懊恼又惋惜地说:“ 稍微再等等看,实在不行,折就折了吧。”
表婶和卖鸡的婆婆拉家常。我很想到街里转转,想到百货商店,看看文具盒,看看桃酥果子,也想看看长得白白净净、眼睛大大、穿花格子长裙的街里人,可想归想,看看眼前的米袋子,又不敢离开。对面国营食堂飘来阵阵肉香,我不由得伸了伸脖子,咽了咽口水。
忽然,从街道里呼啦啦拥出一群人,提篮子的、挑担的、背背篓的,人们前呼后拥着朝街口扑来,似洪水样奔涌。
我还不明就里,人群中有人喊:“市管会来了。”
“ 快跑!”余表婶顺手拎起米袋,拽着我就挤入人群朝街口奔。
人群推着、拥着、挤着,可怎么也走不动,“ 到那边。”说时迟,那时快,余表婶转身闪进了一条巷道,我紧紧跟在她身后 。
在一处矮围墙里,我们猫腰蹲了下来,原来是个公共厕所,几个上厕所的女人惊呼地叫着,忙着提裤子。
“ 没的啥,没的啥,他还是个娃儿子呢。”余表婶一边赔礼解释,一边扭头对我:“ 瞎瞅啥里,把头转过去。”
我转过脑袋,身子紧挨在墙壁上,隐隐的一阵尿骚味和屎臭味,混合着直冲鼻腔,可也顾不了这么多,我一挥手赶着头上嗡嗡飞舞的苍蝇,一边看着土墙上蜜蜂筑的巢穴,生怕那圆洞洞里飞出的蜜蜂蛰了我。
过了一阵,已听不到外边的嘈杂。
“ 你看着筐子,我去瞅瞅。”余表婶说着,直起身子,两只手自然地伸向肚前腰上,假装系着裤子,向外走。
不多时,表婶便来唤我,我挎着粮筐和她重新来到了街上。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硌,“ 哎哟”我不由得叫唤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上的草鞋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脚咯着一块石子了。
表婶关切地问:“疼不?”
我摇摇头,好在是夏天,光脚也习惯了。
经这一折腾,街上人流明显少了许多,米筐静静地蹲在路边,几乎没有人问津,偶尔有人路过,也只是看着他们的身影穿过。
“ 要米不?便宜卖了。”余表婶也沉不住气了,过个人也笑眯眯的讨好问道。
“ 便宜!便宜卖,卖米了!”我强忍着饥饿,也跟着表婶对着过往的行人 吆喝。
“ 米咋卖的?”一个胖胖地穿的确良上衣的女人站在摊前。
“ 这会儿便宜了,只卖 6 毛 8 !”余表婶在大海中抓到了绳子,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主动降下价来:“ 看这米.....
“ 6 毛8,还便宜?”胖女人打断表婶的话,质疑道。
“ 真便宜,早上卖7 毛哩!”
“ 那是早上,现在不看看啥时候了,日头都快落山了。”
“ 大姐,不管啥时候,米好,米白,又涨饭。
“ 5 毛8,我就买了。”胖女人不由分说道。
“ 太低了,你添点,都让让,6 毛5 行不。”表婶委屈地说。
“ 哼!”胖女人转身离去。
“ 哎!”表婶正想唤她,却见到胖女人扭动的屁股晃着远去了。
太阳偏西,晌午过后,街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不多人。
“ 走了,今儿个没指望了”,旁边卖黄瓜的老爷爷挑起担子招呼说。其他的也陆陆续续收拾担子框子离集了。
“ 咣咣咣。。”一些店铺也已开始上门板了。
余表婶无奈地扛起米袋,我伸出胳膊挎上米筐。
“ 唉。”余表婶长长地叹口气。“这,弄啥事哩!”
在街口的食堂那,一股扑鼻的香味飘来,我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余表婶看看我,下意识的在口袋里摸了会,“ 走吧”她无奈的催促我”。
我忍不住伸长脖子,咽了咽口水。
胳膊上的米筐愈发格外沉重,我木讷的挪动着脚步,踏着夕阳的余晖融进了暮色中。
作者简介:李建国(1963-),笔名:李戈,男,陕西勉县,高级经济师,做过教师、企业管理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