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状元梦
姚浩楠
陕煤运销集团韩城分公司
清晨的露水还沾在青石板上,我踩着四百年前某位书生的脚印走进状元府。门廊下那方 " 文魁 " 匾额被岁月洗得发白,像极了一本摊开的线装书,上面依稀写着王杰的名字——这位乾隆二十六年状元,是陕西最后一位在文华殿走过红毯的读书人。
绕过影壁,老槐树的枝桠间筛下细碎的光斑。树根隆起处,竟藏着半截磨圆的石锁。导游说,王杰幼时体弱,父亲便命他每日习武强身。我试着提起石锁,沉甸甸的重量让人恍见那个晨光熹微的冬日,少年呵出的白气凝结在眉梢,铁器与青石相击的铮鸣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书房窗棂将阳光裁成菱形,斜斜落在泛黄的《四书章句》上。镇纸压着的信笺里,乾隆御批的朱砂依然灼目:" 学问既优,人亦醇正。" 指尖抚过案角凹陷的墨痕,忽然懂得那些熬干灯油的寒夜,砚台里化开的不仅是松烟墨,更是一个寒门学子改换门庭的执念。
后园残局最是惊心。黑子深陷重围仍昂着头,恰似嘉庆四年那个跪在殿前的身影。彼时和珅党羽遍布朝野,唯王杰敢以 " 白首书生 " 自居死谏。石桌裂缝里卡着片枯叶,纹路竟与《清史稿》里" 杰持正,终不与和珅接" 的墨迹重叠。荷塘忽起涟漪,惊散倒影里顶戴花翎的虚像。嘉庆九年 , 王杰以七十五岁高龄致仕还乡,韩城百姓沿街设香案相迎。紫藤架下的石凳仍保持着主客对谈的间距,让人想起他与纪晓岚在此手谈的旧事。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恍惚混着两位鸿儒关于" 河务疏浚" 的低声争辩。
暮色爬上马头墙时,我在仪门处遇见扫地的老人。他指着门柱上斑驳的刻痕:" 这是当年报喜的衙役用腰刀划的,每中一科便添一道。" 二十四道深浅不一的印记,连缀成半部清朝陕西科举史。老人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葆淳阁集》,泛黄的书页间,王杰的批注如新科进士的朱衣般鲜明。
离府时,晚钟正从城隍庙方向荡来。状元府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游客们手机屏幕的微光。那些曾在此挥毫泼墨的手,或许料不到自己的笔墨会成为二维码背后的故事。但当我摸出衣袋里那枚捡到的围棋黑子,突然觉得,这座古城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状元的荣光,而是读书人骨子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灯火——就像文峰塔尖永远指向星辰,韩城的青砖黛瓦间,总流转着笔墨与时光亘古的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