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略图

海外中国历史文献的追索、复制与数字化:历程、模式与影响

作者

赵秀敏

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吉林长春 130033

1. 历史的回响:海外中国文献追索的历程演进

海外中国历史文献的流散,是近代中国国运衰微与文化痛史的缩影。其主体包括敦煌西域文献、殷墟甲骨、宋元明清善本、地方志书、明清档案、民间文书以及近代照片、舆图等。对这些文献的追索与“回归”,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伴随中国国力的增强与技术的进步,经历了三个标志性的历史阶段。

(1)近代学者的个人访求与早期复制(20 世纪初至40 年代)

此阶段以学者个人的艰苦努力为特征。代表如董康、向达、王重民、于道泉等先生,他们或受官方机构委托,或凭一己之学志,远渡重洋,赴日、欧、美各大图书馆访书。他们的工作主要是目验考证、抄录提要、拍摄黑白照片或抄本。王重民先生对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写卷的系统查阅与编目,向达先生对大英博物馆藏斯坦因所获文献的抄录,均为开山奠基之功。此阶段的成果多为提要目录(如《敦煌古籍叙录》)和少量照片资料,虽规模有限,但初步摸清了海外藏品的家族,为后续工作指明了方向,其筚路蓝缕之功,不可磨灭。

(2)国家工程的启动与缩微胶片的回归(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

新中国成立后,文献追索工作被提升至国家文化战略层面,呈现出系统化、机构化的特点。在政府支持下,北京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前身)、中国科学院图书馆等机构牵头,开启了以缩微胶片为主要媒介的大规模复制工程。与世界各地藏书机构(如美国国会图书馆、日本内阁文库、英国国家图书馆)通过合作拍摄的方式,成功将大量海外藏中国古籍、方志、家谱等以缩微胶片形式“迎回”国内,并提供阅览服务。此举虽解决了文献的“有无”问题,但缩微胶片阅读不便、清晰度有限、难以检索的缺点,使其主要功能仍是“保存”而非“研究”,但其历史性贡献在于为学术界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相对完整的文献基础。

(3)数字时代的革命与全球协作(21 世纪初至今)

互联网与数字技术的成熟,开启了海外文献回归的“第三次浪潮”。其核心特征是从实体复制转向虚拟聚合,从国家主导转向多元协作。数字化技术克服了缩微胶片的几乎所有缺点,实现了文献的高精度、全色彩、低成本复制与无障碍、跨地域、可检索的传播。这一阶段的标志是众多大型合作数字化项目的启动,如中国国家图书馆与英国国家图书馆合作的“国际敦煌项目”(IDP),以及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等机构的馆藏中文善本数字化项目。至此,文献回归的速度、质量和可利用性发生了质的飞跃,真正进入了“数字化回归”的新纪元。

2. 模式的创新:数字化回归的多元实践路径

在当前的数字化时代,海外中国历史文献的回归已形成多种模式并行、互补的繁荣局面,其核心目标是从“拥有副本”升级为“构建深度可利用的数字资源体系”。

(1)合作数字化模式:共建共享的主流范式

这是目前最主流、最受推崇的模式。中外双方机构(如图书馆、博物馆、大学)基于平等互利的原则,签订合作协议,共同对海外所藏文献进行数字化。特点: 通常由外方提供文献原件和仓储,中方或在资金、技术、专业编目上提供支持。成果由双方共享,并共同建设一个统一的发布平台。典型案例: “国际敦煌项目(IDP)”是典范,它将散藏于中、英、法、俄、日等国的敦煌写卷的高清图像、元数据、研究成果整合于同一平台,实现了虚拟意义上的“珠还合浦”。中美百万册数字图书馆项目(CADAL)也包含了大量海外高校馆藏中文文献。

(2)商业数字化与采购模式:市场机制的补充

一些商业公司或数据商(如爱如生、书同文等)主动与海外藏书机构合作,对其进行数字化扫描,加工成专业的数据库产品(如《中国方志库》《敦煌文献库》),再向全球高校及研究机构销售。特点:效率高、加工深度强(通常具备 OCR 文字识别、高级检索功能)。但存在版权壁垒和购买费用高昂的问题,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学术资源的“数字鸿沟”。

(3)回归后的深度整理与研究模式:学术价值的再挖掘

数字化回归并非终点,而是新一轮学术研究的起点。中方机构在获取数字资源后,会对其进行深度再整理,包括:高精度再造: 利用数字化图像进行原大、原样、原色彩的出版,如《海外中华古籍珍本丛刊》《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汇刊》等。专题性知识库建设: 以回归文献为基础,融合其他资源,构建专题研究数据库。

3. 赋能与隐忧:数字化回归的学术影响与时代反思

海外中国历史文献的数字化回归,其影响远超出图书馆学范畴,深刻重塑了中国研究的学术生态,同时也引发了新的时代议题。其革命性赋能体现在:研究范式的革新: 它使全球同步 access 和计算式研究成为可能。任何地点的学者均可同时在线查阅同一件敦煌写卷的高清图像,并可对海量数字化文本进行全文检索、数据挖掘、定量分析,催生了“数字敦煌学”、“数字史学”等新范式。学术话语权的提升: 大量一手材料的“回归”,极大地增强了中国学者在相关国际学术领域的话语权和研究主导权,改变了过去“材料在国外、研究在国外”的被动局面,为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提供了坚实的材料基础。

文化遗产的永续保存: 数字化是最高效的“再生性保护”,有效减少了因展览、阅览对脆弱原件造成的损害,并以数字形式确保了中华文明记忆的永久存续。技术依赖与“原境”剥离: 研究者过度依赖数字化图像,可能忽略对文献物质形态(纸张、墨色、装帧)的考察,而这些是版本鉴定和文物价值的重要依据。数字图像将文献从其原生的藏品序列与物理语境中剥离,也可能导致某些重要历史信息的丢失。

展望未来,海外中国历史文献的数字化回归工作,应在持续深化国际合作、扩大回归范围的同时,更加注重自主平台建设、数据标准制定、深度知识化加工以及知识产权解决方案的创新,最终目标是构建一个由中国主导的、开放共享的全球中华数字文化遗产共同体,让流散海外的民族记忆真正焕发新的生机。

参考文献

[1] 张志清, 陈红彦. 海外中华古籍调查与数字化回归研究[J].中国图书馆学报, 2017, 43(05): 4-19.

[2] 刘波. 海外外敦煌吐鲁番文献知见录[M]. 南昌: 江西人民出版社, 2020.

[3] 王重民 . 中国善本书提要 [M]. 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 沈津 . 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书志 [M].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