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与谦卑
尚雨锡
长春师范大学文学院 吉林省长春市 130000
摘要:《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是西川的成名作,这首诗中包含着诗人对自然和对个体生命的思考,几乎可以说是最初吹响了中国新诗个人化书写的号角,作为西川“第三代”时期的代表作,这首诗融汇了神秘的力量和个体的智慧,显示出诗人对自然的哲思和对宇宙的参悟,其中神秘主义的色彩和“仰望”的生命姿态,都使其与之前诸多诗歌存在很大不同。
关键词:西川,“第三代”诗人,神秘
1985年,西川在游历祖国西部经过青海湖时,在湖边的一个小车站写下这首诗。彼时的他刚刚从北京大学英文系毕业,风华正茂。80年代是诗歌的春天,归来者诗群、朦胧诗、“第三代”诗人等轮番登上文坛,《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正是西川“第三代”时期的代表作,虽然后来西川对这篇成名作并不完全认可,但无法否认,这首在诗人看来“矫情”的诗作,体现了一个年轻人对神秘的探索和对宇宙的谦卑。
一、个体生命对神秘的探索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的开篇就道出了诗作的核心——“神秘”,且这种“神秘”是无法驾驭的,无论诗人还是读者,都只能作为旁观者。但是这种“神秘”又不是绝对凌驾于人类之上的,人类在这种“神秘”面前无能为力,只有听凭,而它所发出的来自远方的信号,可以绽放光芒,可以穿透心。这种“神秘”是什么——是命运。在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上,夜空都仿佛触手可及,诗人远离城市的喧嚣,摒弃了外界的干扰,更容易听见生命和自然共同谱写的交响曲。而这名为命运的交响曲,是每个人都无法拒绝的未来。但诗人并不为命运的神秘和不可捉摸感到悲伤,他选择以“光”这个意象来代表“神秘”,因为“光”是可以穿透黑暗和心灵的,同时因为自然界的光是有启明作用的,这就使得诗歌颇具启蒙意味。而“射出”二字显示出了极强的力量感和传统性,所以诗人笔下神秘的命运是兼具启蒙性和力量感。这种带有启蒙力量的命运与存在于自然中的人类产生共振,使诗歌在一开篇就显示出了一种崇高的美感。
“河汉无声,鸟翼稀薄”给人营造了一种“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境,这也得益于诗人融贯中西的学识。在广袤寂静的自然中,诗人选择了一组相伴相生的意象——“青草”和“马群”,青草使人感受到宽广大地中蕴蓄的生命的活力,飞翔的马群则是以想象制造陌生化和阅读障碍,现实中的马群并不会飞翔,但在这片星空下的马群并不是不会飞,而是忘记了飞翔,也许它们也同诗人一样被这种神秘所吸引;抑或是这群马本就是来自于星空,只是在这一刻它们静止了下来,与青草一静一动,共同聆听来自大地深处的命运。随后诗人选择“风”这一无拘无束,自由无形的意象,将“我”和这“空旷的夜”,“过去”和“未来”一同裹挟。这一意象的选择兼顾了虚拟和现实,一方面风是自然的一部分,来自高原的风将诗人与星空一同包裹,人与自然在风中融为一体,象征着自由的精神和不被拘束的灵魂,另一方面“风”作为动力,推动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见证着人类的命运,对过去而言,此刻它是未来之风;对未来而言,此刻它是过去之风,诗人在风中展现了自己对人类命运更深远的思索。
诗人在经历了从感知“神秘”到体悟“神秘”的过程,最终将“神秘”、星空和风,都化作了“我”,而“我”在“神秘”的照射下,已然超越了当下的本我。当诗人成为了“某间陋室”后,发现陋室里仍然有光,而那束曾经象征着“神秘”的光不再是命运,点燃的油灯是来自人内心的光,诗人在这里再次强调,即使命运无法为人类掌控,人类也并不完全屈服于命运,因为“我”的心中点着属于自己的“油灯”。被群星踩成了祭坛的陋室屋顶,既指诗人在青藏高原上栖居的车站,也指已经成为陋室的“我”。当诗人和陋室共置于荒野之时,无论陋室还是“我”都身处星星脚下,陋室这一人文意象不再是简陋冰冷的,而是和“我”一起化作天地间的祭坛,至此诗人将所有诗歌中出现的人文意象都归于自然,预示着在神秘的自然中,每一个人都注定要虔诚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而诗歌的最后两句,将整首诗的神秘色彩提升到了极致,在神秘的命运和神圣的星空下,诗人回归童真,他大胆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屏住呼吸遵从来自自然的神秘。
二、年轻一代对宇宙的谦卑
在五六十年代发现“大我”的战歌与颂歌激情褪去后,自“朦胧诗”开始,诗人们格外强调人的主体性,但此时受时代的局限,诗人们尚未完全进入个体精神世界。而真正深入个体心灵的无疑是“第三代”诗人,但这批诗人各自在诗学方面的探索都各有特点。其中西川、海子和骆一禾等人追求的是探索人类灵魂自立的可能,他们以“灵魂超越”型想象方式,区别于日常生命经验想象力方式。[1]而同为“北大三诗人”之一的海子,也曾在青海写下过一首著名的诗作《日记》,其中“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一句广为人知,这首诗写于海子第二次坐火车去西藏,经过青海省的德令哈市,他亲身感受到了德令哈在夜色笼罩下的无边“荒凉”的景象,情不自禁以日记的形式写下这首短诗。而在这首诗中,读者感受到的是无尽的孤独与痛苦,青稞也属于它自己,而海子只有空空的戈壁。虽然都是相似的地点和时间,但两个诗人作为年轻一代对世界的感悟却截然不同,如果说德令哈使海子感受到的是孤寂,那么哈尔盖让西川领悟到的是渺小。
除却“神秘”,《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还有一重主题是通过题目中的“仰望”这一姿态显示出来的,那就是谦卑。程光炜在评价西川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时说:“1987年,我是通过这首诗记住西川的名字的。其实,诗并不神秘,也不难懂,显得朴素而平静,但它给人留下了‘仰望’的姿态。在80年代不免张狂的一代人中间,这样的态度实际是不多见的。”[2]与其他年少成名的诗人相比,西川的作品很少有热列、迷狂、愤怒、戏谑这类情感,他的诗歌中更多的体现了年轻一代对宇宙的谦卑。诗人在开篇就表达了人类对于神秘既无法驾驭又无法参与的态度,这种旁观者心理和中国传统的“人定胜天”思想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在作者看来“神秘”的力量如此之大,人类不仅要屈服,同时更应保有谦卑的姿态。作为渺小人类的“我”更是身处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可想而知,这样的“我”,在神秘的命运和神圣的自然面前是比蚕豆还小的存在。正是在这种极致的空旷与自我的渺小面前,“我”抬起头仰望星空,这里的双重视角,既有在宇宙和命运视角下俯瞰众生的微弱,也有“我”观宇宙之博大的感叹,诗人也正是在仰望中感受到了人在宇宙中的微弱,从而激发诗人对宇宙的谦卑。
在“我”所仰望的宇宙之下,所有使诗人生发想象的全都是来自自然的景物,只有在夜色的掩盖下,人类才能真正的直面自我,剖解灵魂。此时自然的生命力自由流淌,那些“自我”的思绪也随着旷野的风消散,诗人更容易在这样的状态下体会到大地的虚空。当诗人在渺小自我与无垠宇宙中穿梭时,才发现以个人的生命体验去看当下,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而以年轻一代的人生经历来看生命,个人的姿态更应放低,在这短暂的感叹中,诗人并不感觉悲伤,他企图在宇宙中上下求索,以期找到救赎。
三、结语
西川很早就意识到“我们就是历史”,并且成为了一个“能看懂落日的人”[3],他的诗歌虽然经过转型,但他始终思考着诗,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词语和意象。《在哈尔盖仰望星空》这首诗在后来愈加成熟的西川看来是有欠缺的,但它也体现了年轻的西川与大多数张扬热烈的“第三代”诗人有很大不同,在崇尚自我,追求人类力量的时代,西川表达了对神秘的探索和对宇宙的谦卑,既保留了人类的好奇,也不失对自然的尊敬。诗人以哲思代替抒情,在兼顾诗性的同时也展现了西川对人类命运的关切。
参考文献:
[1] 陈超.先锋诗歌20年:想象力方式的转换[J].燕山大学学报,2009,10(4):29.
[2] 程光炜.程光炜诗歌时评[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196.
[3] 刘纳.西川诗的意义[J].诗探索,1994,(2):76-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