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略图

中俄文学中家神功能分野

作者

武鑫

白俄罗斯国立大学,白俄罗斯明斯克,220030

一、中国家神的文学功能

中国家神在传统文学与民间传说中发挥了多重功能,其意义远超单一的宗教信仰范畴。

首先,家神故事作为道德教化的重要载体,其核心功能在于规范家庭成员的行为和维护社会伦理秩序。传说灶王爷是上天派驻各家的监察神,每到年末要上天向玉帝汇报人间善恶。民间送灶神上天时要举行祭灶仪式,用饴糖供奉灶王爷,认为糖能够“粘灶王嘴”,揭下上年灶神像,焚化时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灶神不仅承担着审视家庭成员言行的责任,更通过送灶不断强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在民间形成了强有力的道德约束力。

其次,家神形象在中国文学中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灶神形象通过独特的叙事模式和象征符号,构建了一种多层次的伦理空间,既表现了人伦道德,又折射出社会权力结构的隐喻。关于灶神的来源,有这样一个《张郎休妻》的故事流传最为广泛:张单休弃贤妻郭丁香后家道中落,最终羞愧自尽于灶膛,因悔过被封为灶神。表面上,这是一个因悔改获神职的“转正”故事,实际上则揭示了家神形象构建过程中深层的性别意识与社会投射。《张郎休妻》中的郭丁香之所以获得幸福,是因为她以坚韧、贤良、劳作自证女性的道德价值。这一结构无疑加固了封建伦理中“女性必须以牺牲与忍让完成家庭修复”的道德观。而张单以失败者成神则再一次完成了对父权合法性的再确认。这种叙事的“升华”路径,暗含了古代社会在父权崩解后的权力重构:即使在道德上失败,男性仍可在神话系统中“复权”。

而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家神形象更被多角度解构和重构,成为反映社会变革和文化传承断裂的隐喻。传统家神形象在新时代语境下,其神性和功用受到理性主义和现代性的冲击,但与此同时,它们又被不断挖掘出新的文化内涵,成为探索传统与现代、宗教与世俗对话的重要文本资源。华裔女作家艾米·谭(中文名谭恩美)的代表作之一《灶神之妻》,以民间灶神故事为原型,铺衍出一个在旧式婚姻中饱受欺凌的妇女故事,描写了这样一位在家庭中作威作福的丈夫和父亲的形象。灶神的形象不仅出现在复古情节中,更以符号学的方式被重新解读,表现为一种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反思和对历史断裂的文化性追问。

二、俄罗斯家神的文学功能

俄罗斯家灵“家神”(Домовой)在民间文学和现代小说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其多重功能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在传统民间故事中,家神承担着家庭守护者与协助者的角色。家神栖居于每家每户,是 " 家宅的守护者 "。" 无家神不成家 ",缺少家神被视为异常现象,会导致贫困、家庭破裂、成员死亡等不幸。家神包揽所有家务活:吹旺并维持炉火、打扫房屋、烘干谷物、运水取水、照料牲畜:" 既操持家务又守护宅院与牲畜。若得它喜爱,还会为马匹梳理鬃毛编成辫子——让人瞧了心生欢喜 "(《神话故事集》)。若家神喜爱某头牲畜,该牲畜便会变得毛色光亮、膘肥体壮、生育力强。家神负责喂食喂水(《神话故事集》),为牲口槽添料,清洁动物身体,为马匹梳理鬃毛并编成辫子(《神话故事集》)。作为神话中的一家之主,家神还发挥着教化作用:它密切关注家庭成员间的关系,会惩罚不当行为,如争吵不休或邋遢不洁等。

其次,домовой 不仅在叙事上具有保护家庭的象征意义,还在情感上构筑了一种对传统与乡愁的精神依托。在许多俄罗斯文学作品中,这一形象被赋予了浓厚的怀旧色彩,既是回忆昔日农村淳朴生活的载体,又反映了社会变迁中个体对家族、对土地以及传统价值丧失的无奈与惆怅。例如普希金 1819 年诗作《Домовому》中,家神被描绘为“宁静庄园的无形守护者”(Поместья мирного незримый покровитель),这首诗在形式与内容上都体现了一种对传统家园的深情缅怀,Домовой 在其中作为传统与乡愁的象征承载了丰富的情感内涵。他既是连接历史与现实的精神纽带,也是流转在诗人内心深处、对美好旧时光无限眷恋的化身。这种对 Домовой 形象的情感叙事成为了俄罗斯文学一个重要的文化符号。

随着现代主义在俄罗斯文坛的兴起,домовой 的形象得到了进一步的再创作。在传统俄罗斯民间传说中,Домовой(家神)是家庭空间的守护者,具有安抚、保护与道德监督的功能。而到了后现代主义文学中,随着“家”这一概念本身的空间性与伦理性遭到解构,Домовой 的形象也随之发生异变,从“现实- 宗教功能体”转向“精神- 象征装置”。

例如在安德烈·别利(Andrei Bely)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彼得堡》(Petersburg)中,尽管作品本身写于 20 世纪初期,但其风格与结构深受现代主义与早期后现代主义影响,作品中多次出现幽灵般出没于家庭空间的“无名者”,其行为特征、空间行为方式,与传统 Домовой 极为相似:沉默、隐匿、监督、偶尔干涉。这里的“家神”被重构为政治压抑与家庭僵局的象征,是集体潜意识中“不可见但真实存在”的政治幽灵。。这一“家庭幽灵”成为后苏联时代中城市个体化、家庭结构崩解背景下的文化象征。

家神在中俄两种文化中的文学功能既具有普遍的道德教化和秩序维护作用,又在各自独特的文化语境中被不断赋予新的象征内涵和叙事功能。无论是中国的灶神还是俄罗斯的домовой,均反映了各自社会对家庭伦理、社会正义和传统延续的深层诉求,并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文化表达中呈现出丰富的文本意义。

三、结语

总体来看,在文学功能方面,灶神与 домовой 都在传统故事、民间传说以及现代文本中,成为道德教化、历史记忆和文化身份建构的重要符号。前者以家族祭祀、道德约束为主线,强化了家族伦理和社会秩序;后者则借助家庭守护与情感隐喻,既反映了传统社会的凝聚力,也表达了现代个体对历史根源的思索。现代化进程中,两种家神形象均呈现出重构与再生的现象。中国作家对灶神形象的再创作,使之既传承历史文化,又融入了现代审美和价值观;而俄罗斯与后现代叙事中对домовой的重新解构,则在保留传统意蕴的同时,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个体孤独、文化断裂和历史流变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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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家 神 : [ 网 页 ]. – 明 斯 克 , 2024 –2025. – 网 址 :https://bigenc.ru/c/domovoi-9ab3ce (搜索日期 : 11.04.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