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曲家的伟大性（下）

（接上文）

二、艺术人格中熠熠生辉的伟大

幸运的历史时刻并不会自动造就出伟大的作曲家，如果没有天才作曲家以超凡力量去利用这个时机的话，那么所谓的“幸运”时代就失去了意义。1 爱因斯坦在保密条件中归纳了以下伟大作曲家需具备的共性条件：“高产”“天才”“博大”“完美的创作生涯”“丰富的内心世界”，这共同指向一个伟大作曲家心中必定住有一个伟大的灵魂。

（一）勤勉的天才造就高产与博大

世间不乏努力与有天分的人，但想要成为一个伟大者，必须两者兼备。没有持之以恒的练习或持续的内在创作冲动，就不会有杰作的产生，如瓦格纳从《汤豪塞》到《罗恩格林》到乐剧的产生是他向上攀登技术梯子上的横杠；贝多芬为表达其艺术思想，在 100 个不同的方案，也就是草稿中，寻求明确而有效的形式。伟大者不会绕过过去，而是立足于前人的积淀，经过勤勉的模仿与超越达到艺术高峰，如神童莫扎特小时候模仿各类触目所及的经典作品，直至 25 岁形成了莫扎特式的音乐语言。无论肉体生命的长短，伟大者皆凸显了“高产”的创作才能，这与勤勉的品质密不可分。

天才的勤勉并非如唐尼采蒂般书写出大量雷同作品的“书写狂”，而是为表达音乐寻找强有力的最佳形式。爱因斯坦认为天才与能人的区别在于“提炼浓缩的过程”，这是一个通过深刻自足的音符象征从而孕育出更有利的生命的过程，只有天才能做到反复咀嚼、去泛求真。具有创造力的人从不墨守成规。康德宣称，天才不受制于任何“规则和指令”，它是“纯碎的自然”，它不但不屈就于任何标准，而且它变为艺术的“主观标准”，只要艺术是美艺术。2 伟大者凭借着勤勉、艺术的冲动、不善效法的个性穿梭于各类音乐领域，甚至带领某向或多向领域走向“新世纪”，造就了创作的“博大”。

（二）内心的丰富成就作品的超凡脱俗

伟大性意味着构建一个内心世界，并且将这个内心世界与人类的实体世界进行交流。3 伟大的作曲家对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洞察力，擅于将心灵与现实的不协调转化为创作冲动，并结出硕果。似乎伟大者必须经历或疾病、或情感、或精神的困境，浴火重生后获得充满人间理想的宏伟的内心世界。挣扎于尘世间的莫扎特在作品中表达的却是完美和纯净的内心世界，被扼住命运之喉咙的贝多芬在作品中传递出对人类终极价值的关切，贫困潦倒、病痛折磨的舒伯特描绘的是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好未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达尔豪斯认为，18 世纪末之前，音乐的创作主要受制于音乐所服务的功能、场合、受众群体的一般风尚等，而较少体现创作者个人的心理、经验或情感，故把握这一时期的音乐，无需参照作曲家本人的生平或理想。4 笔者认为，18 世纪前的伟大作曲家或许未曾在作品中表露出自己的内心世界或真情实感，如将巴洛克音乐推向辉煌的终点，拥有《十二平均律》、复调音乐密码的伟大者巴赫，或许可以认为他没有在作品中表露自己的内心，但浩如烟海的作品数量、无人可及的领域巅峰均体现出他宽阔的胸襟与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这正是其内心世界丰富所成。

三、倾注历史与艺术生命力的伟大

作曲家的伟大因历史而存在

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作曲家的伟大诞生于不同的历史节点，同时以不同方式推动着历史的发展。伟大的诞生，离不开音乐体裁、姊妹艺术成熟度等给予作曲家的创作基石，离不开生存环境、思想潮流等提供作曲家的素材与灵感。而作曲家的伟大得以延续，不仅得益于中世纪以来记谱方式的变革与成熟，更是因其自身是历史中历练出的真金。

达尔豪斯有言，一个作品在历史中逐渐展现自身的内含，这只有在各种不同的诠释不仅是彼此不相干地排列在一起，而且是有意识地通过潜在地联系彼此相关时才有可能。5 伟大的力量亦是如此，评价作曲家的标准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的演变不断嬗变。孙红杰在《音乐中的伟大性》代序中指出，随着历史的进程，评价标准历经从中世纪的“是否胜任”，到文艺复兴时期的“是否形象”，到巴洛克时期的“是否精致”，再到古典时期的“是否得体”。6 尽管作曲家的伟大在历史中并不永恒，但也因此它不再虚无缥缈，而是真实存在。

（二）作曲家的伟大因艺术而鲜活

一个伟人不论是否被他时代所推崇，也不论他是否引领着他的时代，他的作品都会是一种生生不息的脉动，一股推使向前的动力。7 作曲家的伟大因艺术而绽放，他们以音符为笔，以节奏为墨，以最强烈的感情和最生动的想象力创造出一个宇宙的力量，撼动着世世代代。李泽厚曾言，美只对心灵才开放，艺术品作为审美对象既是一定时代社会的产儿，又是这样一种人类心理结构的对应品。作为作曲家，只有在作品中才能了解他们的伟大，在《第六“悲怆”交响曲》中仰慕面对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依然英雄般屹立于山巅的柴可夫斯基；在 ⟨⟨g 小调第40 交响曲》中感受含着眼泪微笑的莫扎特；在《第九“合唱”交响曲》中剖析博大精深的人生哲理等。或许如康德所说，伟大者代表的不是“经验的”人物，而是“概念的”人物。他们只为享受艺术而生，在艺术中，他们的伟大充满激情与情感，游荡于神奇的灵性中，再给予人们猛烈的心灵冲击。

结语

伟大是伟人对抗世界的强大力量，是超凡脱俗的深远境界。它并非作曲家与生俱来，而是天才抓住音乐历史中的幸运时机，在作品中交付最真挚的激情与最丰盈的内心所创造的能量源泉。音乐历史从来都是历史性与艺术性共存，伟大的评判在历史的流动中从未一成不变，它因历史而存在；伟大的定义在艺术的判断中从未有唯一标准，它因艺术而鲜活。作曲家的伟大在历史与艺术的矛盾中充满无限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