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故事
徐芷肖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金华 321000
二零二四年的秋天,我已经是一个就读于师范大学的大二中文系学生了。
我在这个城市唯一属于我的几平方的宿舍蚊帐里,于昏黄的灯光里想到很多小时候住在东关徐家塘村里的故事。我突然地很想写一写它们。
徐家塘村坐落在我们小县城的西边,也是绍兴城的东边,故属于绍兴的东关街道。翻过一道高高的塘路,隔过一片辽阔的田野,就是位于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和真正意义上的乡村交接地带的徐家塘村。田野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小河边的第一栋房子,就是我生活了14年的地方。
小时候关于这个村子最深的记忆,是小学放学回家的傍晚。那时候我念的小学虽然在县城中心,教育理念却也不是“唯成绩论”,学业并不很紧张。作业是不多的,一完成,我就跳上滑板,哼着小歌,慢悠悠上塘路。那时候的傍晚仿佛总是很明媚,天朗气清,云如枯骨,细细白白,长空寥廓,整个世界都是淡淡的金色。
塘路的坡很高,但我一点也不害怕,总是毫不犹豫地从最顶上沿着一整个高坡滑下去,风的波浪划过我的耳边,风的气息直扑我的面颊,舒服、清爽、自在。我就像一朵小小的单薄的蒲公英,任凭风决定我的前行方向,任由惯性带我到小路尽头,掉头,再一次滑至最高处,优哉游哉地滑下去,这样乐此不疲。直到天色渐暗,肚子饿了,我开始想念大锅里焦黄的锅巴和热腾腾的水蒸蛋,就晃晃悠悠地在暮色昏黄里回家……
后来我家养了狗,我的狗总是尾随着我出门,自己跑去那片干裂的竖着一丛丛枯残的稻梗子的田野里撒欢儿,等到我快回家的时间,又极其准时地莫名其妙地跟在了我的后头,熟练地尾随着我钻进铁门。再后来,村子的集市上开了鸡蛋饼摊,我就揣着零用钱偷偷排队去买,一边像一条灵活的鲫鱼般滑着滑板钻过拥挤人群间的空隙,一边不时地啃几口香喷喷冒着热气的大饼,自以为颇有一股江湖侠客不拘小节的气势。
小村也联系着一群来自这里的兄弟姐妹的孩子们。
每逢假期,表弟表妹们从城里回来,我们总是约定好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玩耍。冬天一起在院子里生火烤番薯,夏天一起去街上买冰棒和豆奶,厨房里我们一起烧柴吃大锅饭,屋子里我们把山茶花瓣铺满楼梯……那些日子的每一天似乎都那么绵长,时间在那时候仿佛格外仁慈温柔,让时光慢了又慢,我们就这样在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里,一起漫无边际地编织了许多个属于我们的故事。可惜后来村子拆迁,逢年过节,似乎再没有了一个最合适最自然的地方让大家“回来”了,我们的联系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微弱。
村子拆迁是我初二那年的事情。那时候拆迁的风潮盛行,我们周边的村落都无一幸免,一个个小村先先后后地消失在了时代前行的浪潮中。其实早在那之前,打我上了初中,学业变得紧张,就再也没有可以拥有那样傍晚的奢侈时间了。我的狗不得已地送给了别人。后来我得知,它在七岁时因为意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记得我们搬离老家的那个傍晚,我最后畅畅快快地绕着整个村庄滑了一次滑板。那一次,我一路贪婪地朝四周看着,试图看遍眼前的一切,试图记住眼前的一切,试图永远不要忘记这一切。若干年后,当我想起这个小村的名字时,我希冀着自己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段我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旧时光。我想,这可能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次绕着一个村庄畅畅快快地滑板了。
坐车离开时,我一直偏着头朝着车窗一侧,我透过什么看出去,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自由滑板的身影,周围是一片秋天金黄的田野……我抬起头,不想让眼泪夺眶而出。
16岁那年,我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要晚自修下才能回家,那样的傍晚早已成为和家人谈话中一段珍贵的童年回忆了。我忧伤地意识到——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可能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小时候的我总会幻想长大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想得那样单纯:上大学的我放假回到小村,走过那座老桥,我的老狗仍旧从河边第一间房子的铁门里冲出来,雀跃着在我的腿边不停地抓挠扑腾,爷爷依然和大爷爷坐在桂花树下赤着膊专心的下着象棋,奶奶仍然忙活在灶头……
如果十一岁过后还是十一岁该是多好啊!但我已经经历了许多,也终于站在了二十岁的门口,我已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我已经快二十岁了,我必须为我的未来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又是一个秋天,我想。风的气息,光的色调,草丛中点缀的小花,一个音节留下的回响,无不告诉我秋天的到来。
四季更迭,而我的狗依然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