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传著作中的文学表达
刘丽文
山东省肥城市第六高级中学 271611
摘要:《苏武传》作为史传文学作品,它区别于一般的叙事类文学作品的特点在于精于剪裁,详略得当的构思艺术,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巧妙地运用各种文学手法,挥洒自如,特别是史家笔法“于序事中寓论断法”,让人体会到班固在叙事中寄托褒贬的苦心。
关键词:史传;文学表达;于序事中寓论断
一、精于剪裁,详略得当
部编版高中语文教材选择性必修中册第三单元课文《苏武传》是《汉书·苏武传》的全貌吗?其实并不是,课文只是节选了其中一部分。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宣帝)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愿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
以上这部分未被选入教材中,我们可以理解为编者是为了突出苏武的守节不移的精神品格,但是班固同样把这部分放在了《苏武传》的最后。按正常顺序,胡妇生子应该被放在苏武被困匈奴的部分,也就是课文节选部分,但是班固并没有,可以看出他也想淡化这一部分内容,而强调苏武的精神品质,所以从中也能看到作者的创作意图,他在构思选材的时候是有所取舍和权衡的。
班固他在写苏武时花尽了心思,苏武一生的80年,没有写太多,对苏武的身世,只在文章开头交代,“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栘中厩监”。整篇文章侧重写他出使匈奴这19年的艰辛历程。在这19年中,也没有一年一年地写,而是抓住了他自杀,反劝降及北海牧羊等这些能表现人物精神品格的典型事件刻画,这就体现出班固在构思时的详略得当,精于剪裁。
二、正侧结合,对比衬托
那么这是真实的苏武吗?我们来看《汉书·苏武传》之前,苏武见诸文字的一些内容:
张骞、苏武之奉使也,执节没身,不屈王命,虽古之肤使,其犹劣诸!
——扬雄《法言》
苏武入匈奴,终不左衽。赵他入南越,箕踞椎髻。汉朝称苏武而毁赵他。
——王充《论衡》
苏武者,故右将军平陵侯苏建子也。孝武皇帝时,以武为移中监,使匈奴。是时匈奴使者数降汉,故匈奴亦欲降武以取当。单于使贵人故汉人卫律说武,武不从。乃设以贵爵重禄尊位,终不听。于是律绝不与饮食。武数日不降,又值盛暑,以旃厚衣并束,三日暴。武心意愈坚,终不屈挠。称曰:“臣事君,由子事父也。子为父死,无所恨。”守节不移,虽有斧钺汤镬之诛而不惧也,尊官显位而不荣也。匈奴亦由此重之。武留十余岁,竟不降下,可谓守节臣矣。《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苏武之谓也,匈奴绐言武死,其后汉闻武在,使使者求武,匈奴欲慕义,归武。汉尊武以为典属国,显异于他臣也。
——刘向《新序·节士·苏武章》
不难看出,这些作品中对苏武的记述都很简略,只言片语就带过了。刘向的记述稍微详细一点,但是有些细节与班固笔下的苏武却有所出入。所以史家在尊重基本史实的基础上,他对于怎么写和写什么是有相当大的主观能动性的,史家会尽可以用各种文学表达来决定创作形式和创作内容。
比如,班固用铿锵有力的语言描写“见犯乃死,重负国。”“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表现苏武的视死如归;动作上,“欲自杀,引佩刀自刺”时的干脆利落,抱着必死的决心;其中“武卧啮雪”的“啮”意为咬,嚼,说明雪冷且硬,或许还有杂物,或许是粘毛,极言苏武被囚禁时的环境艰苦,处境艰难;在北海牧羊时,“廪食不至”只能“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其忍辱负重,坚韧不拔,于穷困中更显正气;乃至于“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的“操持”二字,更将其忠胆赤诚表现得淋漓尽致,“汉节”是他坚持下去的力量和理由,在每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每一个孤单寂寞的白天,苏武需要“操持”着汉节给他精神上的支撑,“操持”中带着虔诚和敬意。
除了以上直接描写,班固还用其他人来对比衬托苏武的高贵品格。比如,面对生死存亡的考验,张胜请降,而“武不动”;面对荣华富贵的诱惑,卫律卖国求荣,沾沾自喜,口口声声“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而“武不应”;面对家庭不幸,皇上糊涂,“法令无常,大臣无罪而夷灭者数十家”,饱受冤屈,李陵懦弱叛国,而苏武仍一片赤诚。
乃至于“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武徙北海上无人处……廪食不至”——艰难的环境更烘托出苏武的贫贱不移,坚贞不屈。班固用各种不同的文学手法,鲜明的刻画出苏武的矢志不渝,坚贞不移的爱国情操。因此赵翼有言“使迁为之,恐亦不能过也。”
三、“于序事中寓论断法”
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有大段的议论评价,推赞屈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而班固通篇传记全是叙事,但是我们仍然能从他的叙事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笔下人物的情感态度,他的褒贬之意,这就是史家笔法,叫做“于序事中寓论断法”。
古人作史,有不待论断而于序事之中即见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平准书》末载卜式语,《王翦传》末载客语,末载鲁句践语,《晁错传》末载邓公与景帝语,《武安侯田蚡传》末载武帝语,皆史家于序事中寓论断法也,后人知此法者鲜矣,惟班孟坚间一有之。
——顾炎武《日知录》
《苏武传》中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是借苏武的口对卫律进行批判。李陵喟然叹曰:“嗟呼,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借李陵之口对卫律二人进行批判,进而侧面褒扬了苏武。文末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可见李陵给予了苏武极高的评价,这又何尝不是班固对苏武的评价呢!这就是“于序事中寓论断法”。
且同是劝降,班固对卫律和李陵二人态度截然不同。卫律主动投降匈奴为的是荣华富贵。因而,他劝降时不是威逼,便是利诱,其骄奢无耻之状跃然纸上。作者又借苏武的言辞表现对他的不齿态度,行文多用贬斥之语。而李陵当年率五千兵卒孤军深入,歼敌过万,因无救援,最后力竭被俘,投降实属迫不得已。且李陵投降之后,始终对汉朝心怀眷恋,只是后来汉武帝听信传言,杀其全家,这才断了李陵的归汉之路。从李陵的话语中,我们能够体会他的酸涩、矛盾、痛苦和忧愤。他对汉朝虽有不满、怨愤,却也时时感到惭愧,作者对他寄予了理解和同情。因此苏武的措辞也不像对卫路那样金刚怒目,而是相对温和委婉。
所以史家固然尊重史实,但是在这个基础之上,作者也有自己的情感态度,与自己的褒贬之意寓于其中。
正是因为班固在史传著作中如此精妙的文学表达,才使得后世文人经久不衰的歌颂苏武,形成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苏武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