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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与现实的交错场域:论当代超现实主义装置艺术的沉浸式体验

作者

张博文

西安美术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5

前言

自安德烈·布勒东发表《超现实主义宣言》以来,对潜意识的探索始终是这一艺术运动的核心追求。然而,与 20 世纪早期主要通过绘画与文学表现梦境不同,当代艺术家借助沉浸式装置创造了可进入、可体验、可交互的梦境空间,通过数字技术、传感装置与多维感知环境的构建,将观众从被动的观看者转变为主动的参与者,甚至成为梦境叙事的一部分。本文探讨这一艺术现象如何通过空间营造、技术介入与身体互动,重新定义艺术与观众之间的关系。

一、沉浸式超现实主义装置的理论谱系与美学原则

(一)从表征到体验

历史超现实主义旨在通过绘画与文学表征梦境,其核心是于二维平面营造视觉悖论与惊奇,观众始终是外部观察者。当代沉浸式装置则完成了根本性的范式转移,其理论核心从表征梦境转向构建可体验的环境。它不再满足于展示梦的意象,而是旨在复制梦的发生机制——那种迷失方向、逻辑失序、自我感知模糊的沉浸状态。艺术家通过空间、声音、光影和交互技术,将弗洛伊德式的“梦的工作”转化为空间修辞学,邀请观众用整个身体而非仅用目光进入这个交错场域,从而实现了从被动解读到主动栖居的深刻转变。

(二)空间化的美学原则

沉浸式装置承袭并转化了经典超现实主义的三大美学原则。首先,并置从画布上的意象拼贴发展为异质空间的暴力嫁接或诗意融合,如将古典厅堂与数字流水并置,制造认知冲突。其次,变形从形象的扭曲延伸至整个物理空间的流动与软化,墙壁呼吸、地板坍陷,建筑本身成为有生命的有机体,挑战着欧几里得几何学的稳定现实。最后,自动化从无意识的书写绘画演变为算法生成和交互感应,系统能根据观众行为实时衍生出不可预知的视觉与叙事路径,从而模拟了数字潜意识的自发涌现过程。

(三)沉浸感作为批判性工具

沉浸式超现实主义的终极美学特征与目的,在于利用沉浸感作为一种批判性工具。它通过全方位包围感官的极致体验,刻意制造一种“知觉的短路”。装置不再是奇观性的娱乐产品,而成为一个进行现实祛魅的哲学现场,揭示出所谓常态现实本身的建构性与脆弱性,完成了超现实主义最深层的批判使命。

二、沉浸式超现实主义装置设计案例分析

(一)teamLab《无尽绽放的巨大花朵——年复一年,生死不息》

日本艺术团体 teamLab 的此作品是数字超现实主义的典范,构建了一个无限延伸的沉浸式空间,其中的花朵并非预录影像,而是由计算机程序实时渲染生成,遵循着“诞生、生长、绽放、凋零、死亡”的循环规律。当观众静止时,脚下会绽放更多花朵;而一旦触碰或踩踏,花朵便会凋零飘散。这一设计将经典超现实主义的自动化原则转化为算法生成的数字潜意识,创造了一个既唯美又残酷的生态系统。作品的核心超现实性在于其逻辑的自我一致性:它并非随意拼贴梦的符号,而是构建了一个拥有自身运行法则的平行世界。观众的身体参与直接介入了这个世界的生灭,使其成为梦境叙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而实现了从被动观看到主动栖居的深刻转变,完美诠释了梦境与现实在数字维度上的交错与共生。

(二)皮皮洛蒂·里斯特《像素森林》

瑞士艺术家皮洛蒂·里斯特的《像素森林》是一件将内部心理图景彻底外部化、空间化的超现实主义杰作。装置由一个布满 LED 灯泡的黑暗空间组成,这些灯泡如同发光的神经元或数字像素,随着艺术家创作的迷幻视频与音乐同步变幻色彩与节奏。观众被邀请躺下、沉浸其中,身体被光影吞没,天花板、墙壁与地面的界限消失,仿佛漂浮在一个巨大、温暖、共感的体内或集体潜意识之中。作品通过极致的感官包围,实现了超现实主义追求的奇迹感。它并非通过怪诞意象,而是通过对感知本身的柔和颠覆来达成超现实效果,将通常私密的、内在的屏幕体验(视频)转化为一个可共享的、具身的物理环境,模糊了内部心灵与外部空间、微观细胞与宏观宇宙、生物性与数字科技之间的界限。

(三)安尼施·卡普尔《致心爱太阳的交响乐》

尽管卡普尔不被直接归类为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但其作品常具有强烈的超现实质感。此装置中,一个巨大的红色太阳轮缓慢沿斜坡上升,同时数吨的鲜红蜡块被传送带升至高处再轰然坠落,在展厅地面不断堆积、飞溅,形成一种缓慢而暴烈的永恒循环。该作品营造出一种既神圣又残酷的原始场景。它超越了视觉沉浸,更是一种对心理和身体感知的沉浸式冲击。持续不断的巨大声响、蜡块的重量感及其浓烈的色彩,共同作用于观众的整个感官系统,引发一种深层的、前理性的心理震撼,宛如一个关于创世与毁灭、劳作与献祭的原始梦境,其超现实性正源于这种将抽象神话概念转化为一个可感知的、充满物质性和暴力美的物理现场,迫使观众在生理与心理上直面生命循环中蕴含的美丽与恐怖。

三、当代超现实主义装置艺术的沉浸式体验启示

(一)重塑感知,对现实的哲学性质疑

当代超现实主义装置的沉浸式体验最深刻的启示在于它通过具身化的感知颠覆,动摇了我们关于现实的固有信念。这类艺术并非提供逃避现实的幻境,而是构建一个精心设计的“知觉实验室”。当观众步入一个空间,其中重力似乎消失、尺度被扭曲、有生命的墙壁与虚拟流体共生。它由此揭示出,所有现实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一种被建构的共识,而沉浸式超现实主义则提供了一种特权式的体验,让我们得以短暂地挣脱这种共识的束缚,窥见其下潜藏的无数可能性与不确定性,从而培养出一种对既定现实永不轻信的批判性视角。

(二)技术清醒,对生存的批判性反思

当代超现实主义装置所使用的算法、虚拟现实和交互传感,正是我们日常数字生活中所依赖的同类技术。然而,艺术家将这些技术从其追求效率、平滑用户体验的商业目的中抽离出来,转而用之创造非理性、不可预测和充满诗意的数字梦境。在这种沉浸中,我们既是造梦者,又是梦境的居民,技术不应仅仅是工具,更应是对话与反思的媒介;我们的数字生存不应是被动接受设定,而应是一种积极的、充满诗意的抵抗,在数据流中重新找回人性的、不可预测的、充满潜意识的自我。

四、结语

在梦境与现实的交错场域中,观众不再仅仅是解读者,而是通过身体参与成了意义的共同创造者,这种转变彻底瓦解了传统艺术中作者与受众的二元对立关系。技术在当代感知塑造中既是构建幻觉的工具,亦是批判技术异化的媒介。它们提醒我们,所谓“现实”不过是共识性的幻觉,而艺术的力量恰恰在于能够安全地打破这种共识,让我们在迷失方向的过程中重新寻找自我,在梦境的逻辑中寻找那些被理性世界压抑的真相与可能。

参考文献:

[1]饶琼.超现实主义的时空观[D].苏州大学,2022.

[2] 赵凌琪.超现实主义视觉表现设计研究[D].哈尔滨理工大学,2023.

[3]马秀词.关系美学视角下互动影像装置的沉浸式体验研究[D].鲁迅美术学院,2025.

作者简介:张博文(2001.09),男,汉族,硕士,江苏南京人,油画系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优化造型基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