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道家列子思想的多维解读
舒雅卓
西南民族大学法学院 610000
列子(约公元前 450 年-约公元前 375 年),名御寇,郑国圃田(今河南郑州)人,古帝王列山氏之后。他曾师从老商氏、关尹子等贤能之士,潜心问道多年,积累了深厚的学识与独到的见解。在郑国的漫长岁月里,他远离尘世喧嚣,隐居四十载,专注于修道著述,留下了约二十篇、十万余字的珍贵篇章,成为道家思想传承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作为道家学派的关键人物,列子承接着老子的深邃智慧,并为庄子的思想发展奠定了基础,其思想体系在道家学术传承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桥梁作用。他的宇宙观探寻了宇宙的起源与运行规律,人生观指引我们思考生命的不同阶段与意义,认识论带领我们探索认识世界的别样途径,社会观构建出理想社会的大致模样。
一、列子的宇宙观
(一)宇宙生成理论
列子在《列子・天瑞》中所阐述的宇宙生成理论,构建起一座从混沌虚无迈向万物有序的思想桥梁。1他提出宇宙的生成经历了从太易到太素的四个阶段。太易阶段,宇宙尚处气未萌之态,是一种超越具象、蕴含无限可能的 “ 无” ,此乃宇宙生发的原初种子;太初之时,元气初现,如混沌初开的第一缕曙光,打破沉寂,为物质诞生奠定基石;太始之际,形态渐显,气由无形向有形过渡,勾勒出万物雏形;太素阶段,质始凝结,物质世界基本成型,却仍处于混元未分的整体格局。这四个阶段描述了从虚无到有形的过程,也即从无到有的过程。这一理论体现了列子对宇宙起源和演化的深刻洞察,他认为宇宙的生成是一个逐步演变的过程,从无形的“ 气”逐渐转化为有形的物质。
(二)宇宙无限说
“ 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 ,列子在《列子・天瑞》中将宇宙的无限性鲜明地呈现在世人眼前2。在同时代人多受限于狭隘天地观之时,他率先突破认知局限,认识到天地不过是浩瀚宇宙的微小局部,而宇宙整体广袤无垠、无始无终。
他认为我们所身处的天地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就如同沧海中的一粟。而宇宙本身,则是一个无边无际、广袤无垠的存在,其宏大的规模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种观点极具前瞻性,促使人们开始从更为宏观、更为深邃的视角去重新审视世界的本质。
(三)地动说
《列子・天瑞》中的“ 运转靡已,大地密移,畴觉之哉!” 意为大地在不停地运转,短时间内已移动了不少路径而使人难以觉察。3 可见列子透过表象,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地实际上处于持续运动的状态。这种观点与现代科学中地球的自转和公转等运动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是相符的。此观点远早于西方同类学说,深刻体现了他对自然现象的细致观察与大胆推断。这一创新性的思想为古代自然科学的发展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与思路,促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地球的物理性质,思考地球在宇宙中的运动状态及其与其他天体之间的相互关系。
二、列子的人生观
(一)人生阶段论
在《列子・天瑞》中,以 “ 气” 的变化为脉络,人生划分为婴孩、少壮、老耄、死亡四个鲜明的阶段。4在婴孩时期,人处于一种至纯至净的状态,“ 气专志一,和之至也” ,此时的心灵未受外界的丝毫污染,精神高度专注且和谐,外物难以对其造成伤害,德行也处于最为圆满的境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步入少壮阶段,血气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开始奔涌,欲望和思虑也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在追求功名利禄等世俗目标的过程中,人们的德行逐渐受到侵蚀,内心的宁静被打破,开始陷入尘世的纷扰之中。当岁月继续流转,来到老耄之境,人们历经岁月的磨砺,欲望和思虑逐渐变得柔和,就像湍急的河流逐渐平缓。身体机能也如同逐渐磨损的机器,开始走向衰退,此时的人们对外物的追求不再强烈,更多地倾向于内心的安宁与平静。而死亡,在列子的眼中,则是生命的自然归宿,是回归生命根源的必然过程,如同落叶归根,完成了生命的完整循环。
此论深刻揭示了生命不同阶段的身心特质与道德演变,以 “ 气” 为核心线索串联起人生全程,为人们省察自身成长、把握生命节奏提供了独特视角,启发人们珍视生命各阶段的独特价值,顺应生命自然律动,在人生旅途中实现精神的成长与超越。
(二)苦乐观
《列子・杨朱》所传达的列子苦乐观,饱含对人生苦难的洞察。5 列子认为,人生短暂却满是痛苦忧患:世俗追求的美食、声色等物质享受难持久满足心灵,反让人陷欲望陷阱;人们还受刑赏、名法等外在束缚,追虚名时迷失本真,忘却真正快乐。故列子倡导珍视当下、及时行乐,于有限人生追寻触动心灵的愉悦。
尽管这一苦乐观带有一定的悲观主义色彩,但其中也饱含着对现实生活的深刻反思。它提醒着我们不要被世俗的功名利禄所迷惑双眼,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关注内心的真实需求,不被外界的喧嚣所左右,从而在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安宁。
(三)生死观
列子秉持着生死一气、循环往复的独特观念,认为生与死并非相互隔绝的两个端点,而是如同昼夜交替、四季轮回一般自然的流转过程。6“ 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 ,体现了他深刻地认识到生死之间的紧密联系与相互转化,打破了人们对生死的传统恐惧与执着。在《列子・力命》中,列子进一步将生死置于 “ 命” 的神秘范畴之下,认为命运的力量是不可知不可抗的,体现了列子顺应自然、遵循天命的生死观。7这种豁达超脱的生死观,体现了列子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与坦然接受,为人们面对生死这一永恒的人生课题提供了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指引。
三、列子的认识论
(一)贵虚思想
列子的贵虚思想在其认识论体系中占据核心地位。他提出 “ 虚者无贵也⋯⋯ 莫如静,莫如虚” ,在他的哲学视野里,世间万物于 “ 道” 的宏大格局下,皆呈现出一种无本质区别的虚幻性。8人们往往深陷于世俗的名利追求中,被纷繁复杂的表象所迷惑,而难以触及事物的本真。列子认为,唯有摒弃这些世俗的羁绊,让内心回归到清静虚无的状态,才能真正领悟 “ 道” 的深邃内涵。
这一思想深刻地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 “ 无” 的思想精髓,强调回归到事物最初始、最纯粹的状态。列子的贵虚思想提醒人们,要学会放下外在的执着,保持内心的宁静与空灵,以一种超脱的心态去观察和理解世界。通过这种方式,人们能够突破表象的束缚,深入到事物的内核,实现对世界本质的深刻洞察,进而提升自身的精神境界,达到与 “ 道” 合一的境界。
(二)梦觉观
列子的梦觉观体现在《列子・周穆王》记载的郑人得鹿的故事,精妙地揭示了梦与现实及“ 道” 之间的隐秘联系。9 在这则故事里,郑人于野外猎鹿、藏鹿而后忘其处,在记忆与遗忘、真实与虚幻的交错中,展现出对梦与现实界限的深度混淆。列子借此传达出梦并非简单的意识幻像,而是个体内在精神世界与外在生活经历在“ 道” 的统摄下相互交织的独特呈现。
在列子的认知体系中,“ 道” 是万物运行的根本法则,梦与现实皆为“ 道” 的不同显化形式。郑人在得鹿与失鹿过程中的心理跌宕,体现了其在“ 道” 的洪流中对事物的执着与迷失。列子以这一故事启示世人,应超越对梦与现实的狭隘区分,以“ 道” 的视角去洞察二者背后的深层意蕴,理解世间万象皆为“ 道” 之流转,从而在生活中保持一颗清醒而顺应自然的心,不被表象所惑,在梦与现实的交织中体悟“ 道” 的恒常与变化,追寻精神的超脱与对生命真谛的把握。
四、列子的社会观
(一)万物平等
列子在《列子・说符》中提出 “ 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 的观点,深刻地彰显了其万物平等的思想理念。10在他的认知世界里,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且相互关联的生命共同体。无论是翱翔天际的飞鸟、潜行深海的游鱼,还是广袤大地上的草木土石,亦或是人类自身,在本质上都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所谓的等级差异,在列子看来,仅仅是由于力量的大小、智力的高低等因素在自然的生存竞争过程中所呈现出的一种暂时现象,而非是先天既定、永恒不变的秩序。这种思想在等级森严、阶层分明的古代社会背景下,无疑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具有极为重要的进步意义。
(二)无为而治
从对古代真人 “ 寝不梦、觉无忧⋯⋯ 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 的生动描绘中,列子的无为而治理念跃然纸上。11对于真人的描绘形象地展现了一种超越世俗纷扰、顺应自然规律的生活状态和精神境界。
在社会治理层面,他主张统治者应避免过度的行政干预和人为操控,不过度制定繁琐的法令制度,不滥用权力去强制改变社会的运行轨迹。这种无为而治的思想深深植根于道家的传统理念之中,旨在构建一个和谐、稳定、自然的社会秩序。
结语
纵观列子思想的全貌及其在后世的深远回响,我们清晰地认识到列子在中国思想文化长河中的独特地位与不可估量的价值。
列子的宇宙观以其对宇宙起源、无限性及大地运动的超前洞察,启发着后人对天地自然的无尽遐想与科学探索;人生观依循 “ 气” 的律动,精准勾勒人生阶段,深刻剖析苦乐、生死,引导人们珍视生命、体悟生命真谛;认识论秉持贵虚理念,借由梦觉思辨,助力人们突破世俗认知局限,追寻精神的空灵与对 “ 道” 的感悟;社会观倡导万物平等、无为而治,为构建和谐、自然的社会秩序提供了道家智慧的蓝本。
在民间,列子的寓言故事如 “ 愚公移山” “ 杞人忧天” “ 两小儿辩日” 等脍炙人口,广为流传。这些故事以其通俗易懂、生动有趣的特性,跨越了知识阶层的界限,深入寻常百姓家。这些故事在民间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仅成为民众茶余饭后的消遣,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民众的道德观念、价值取向与处世哲学,成为民间文化传承不可分割的部分,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在当代社会,列子思想依旧熠熠生辉。其对自然的敬畏、对内心宁静的追求、对平等和谐的向往,为我们应对生态危机、精神困境、社会矛盾等诸多问题提供了古老而新颖的思路。我们应珍视这份来自先秦的思想馈赠,深入研究、传承发扬,让列子思想在新时代绽放出新的活力,持续为人类文明的进步贡献智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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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列子・天瑞》:“ 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夺。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即时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垺,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2《列子・天瑞》:“ 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
3《列子・天瑞》:“ 运转靡已,大地密移,畴觉之哉!”
4《列子・天瑞》:“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乃遂归其根,复其未生也。”
5《列子・杨朱》:“ 杨朱曰:‘ 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设有一者,孩抱以逮昏老,几居其半矣。夜眠之所弭,昼觉之所遗,又几居其半矣。痛疾哀苦,亡失忧惧,又几居其半矣。量十数年之中,逌然而自得亡介焉之虑者,亦亡一时之中尔。则人之生也奚为哉?奚乐哉?为美厚尔,为声色尔。而美厚复不可常厌足,声色不可常玩闻。乃复为刑赏之所禁劝,名法之所进退;遑遑尔竞一时之虚誉,规死后之余荣;偊偊尔顺耳目之观听,惜身意之是非;徒失当年之至乐,不能自肆于一时。重囚累梏,何以异哉?’ ”
6《列子・天瑞》:“ 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7《列子・力命》:“ 力之所不胜,命也。夫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受其制也,不可以骋其志;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8《列子》:“ 或谓子列子曰:‘ 子奚贵虚?’ 列子曰:‘ 虚者无贵也。’ 子列子曰:‘ 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滅,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
9《列子・周穆王》:“ 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 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矣。’ 室人曰:‘ 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 夫曰:‘ 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 ”
10《列子・说符》:“ 天地万物与我并生,类也。类无贵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