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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土司器物的权力象征与身份建构研究

作者

杨丰齐 伍欣

怀化学院美术与设计艺术学院 湖南省怀化市  418000

一、引言:从制度到器物的研究转向

土司制度的研究长期集中于世袭、贡赋、司法诸题,而器物常被视作佐证年代的“遗物”。物质文化研究强调“物”本身即能动者:它不仅是被动的符号,还能规训身体、组织空间、激发情感。西南山高谷深,民族多元,中央王朝的“远人”治理必须依赖可见、可触、可流通的媒介。印信、官服、铜鼓、祭器、嫁妆……这些器物在 土司社会中同时承担行政、礼仪、经济、婚姻等多重功能,成为观察“帝国如何落地”的最佳切口。

二、帝国授予:印信、诰命与仪仗的合法性移植

(一)印信——“王权在握”的物化形态

铜印是土司行政权的核心。印钮多作蹲龙、麒麟,印面满汉合璧,边款刻“某处宣慰使司之印”。印匣、印绶、印色及封印仪式均仿照州县衙署,却在衙门口增设“土官升堂”鼓乐,提示百姓此处兼具“王法”与“土规”。当土司断案时,钤印文书即具国家法律效力;印遗失或损坏,则须呈报礼部重铸,其间权力真空常被宗族支系利用,可见印信是身份的唯一物质证明。

(二)诰命、官服——品级秩序的视觉化

明《会典》规定,宣慰使从三品,服绯袍,绣云雁;安抚使从四品,服青袍,绣白鹇。对土著民众而言,补子纹样、云缎质地是陌生而神圣的“帝国符号”;对朝廷命官而言,土司衣袍袖口暗藏的土锦万字纹又提醒其“非我族类”的在地性。诰命卷轴以汉文、满文并列,末附皇帝朱印,嵌玉轴头,平日秘藏祠堂,逢祭祖、婚娶方郑重展开,成为宗族记忆的“宪法”。

(三)仪仗——“微缩紫禁城”的场域塑造

土司出巡,前有“肃静”“回避”木牌,中有龙凤伞、青旗蓝伞,后有亲兵扛火绳枪、长刀。仪仗的形制、数量、颜色皆按品级递减,却允许在枪杆、刀鞘上刻本地族徽,如傣族的孔雀、彝族的虎纹,象征“奉正朔而守土俗”。当队伍穿过集市,鼓乐与枪声在峡谷间回荡,民众远望即知“土皇帝”驾临,仪仗成为权力“可见的声波”。

三、地方再造:祭器、礼器与族群宇宙

(一)铜鼓:从战争号令到王权象征

铜鼓在壮、侗、彝等民族中自古为神器。桂西岑氏土司墓出土铜鼓,鼓面铸“大明嘉靖年造”,鼓足饰翔鹭纹,兼具朝廷纪年与土著图腾。每年“三月三”歌圩,土司亲擂铜鼓三声,宣布开圩,鼓声即代表官方许可;战时则击鼓聚兵,鼓点节奏区分出征、撤退。铜鼓由此成为“对内召集、对外宣示”的双重媒介。

(二)祭山与祭孔:并置的宇宙中心

卓尼杨土司在县城北山建孔子殿,春秋二祭行三献礼;同日在南山祭阿尼者各山神,煨桑、献青稞酒。两处祭坛皆以土司祖先牌位为中心,左侧供皇帝万岁牌,右侧供藏传佛教护法神像,形成“帝国—祖先—神灵”三位一体格局。祭器亦分层:孔子殿用铜爵、瓷豆,山神祭坛用银碗、牦牛角,器物材质与仪式程序的差别,提示土司同时掌握两套宇宙秩序。

四、联姻与流通:嫁妆、聘礼中的权力交换

土司社会的婚姻是政治联盟。一次联姻往往伴随长达数月的“器物旅程”:德格土司嫁女至理塘,嫁妆包括鎏金佛像、珊瑚树、锦缎、火绳枪;理塘土司回赠藏式甲胄、唐卡、氆氇。器物在流动中不仅展示财力,更把中央赏赐之物再次分配,形成“皇恩共享”的链条。当嫁妆进入夫家祠堂,其原有身份被重新书写——它既是土司女儿的“私产”,也是夫家获得朝廷象征的合法来源。

五、空间叙事:衙署、墓葬与风水

(一)衙署:帝国轴线的山地变奏

播州杨氏土司衙署坐北朝南,中轴依次为照壁、大门、大堂、二堂、内宅,完全模仿州府形制;然两侧厢房以吊脚楼方式悬空于崖壁,柱头雕虎噬羊,暗示“王化”与“蛮风”并存。大堂悬挂“文武宪邦”匾,为万历帝御笔;二堂供奉杨家将牌位,表明土司对汉族祖先的攀附。空间序列中,每一步台阶、每一道门槛,皆由不同材质——青石、楠木、土砖——构成,隐喻从皇朝到地方的等级过渡。

(二)墓葬:地下世界的权力延伸

杨粲墓为石室仿木构,四壁浮雕武士、启门妇人、四神,腰坑埋铜鼓、金银器,显示“事死如事生”。墓碑以汉字书写官爵,墓门却刻彝文咒语,形成“地上汉字—地下彝文”的双重书写,象征土司在阳间为朝廷命官,在冥界为祖先酋长。

六、断裂与延续:改土归流后的器物命运

清末民初,印信被收回,衙署改为县署,土司骤然失去制度依托。然而器物并未消失,而是进入新的叙事框架:1. 祖龛化——铜印、诰命被秘藏于祠堂,仅在祭祖时由族长开启,成为宗族起源的“圣物”;2. 遗产化——官服、铜鼓、银杯被送入省博物馆,标签从“土司用器”改为“民族文物”,象征国家整合;3. 旅游化——吊脚楼衙署、祭山仪式被包装为景区体验,游客敲击复制的铜鼓,土司记忆被消费为“地方品牌”。器物功能的变迁,揭示了权力象征的流动性:它们不再是行政凭证,却转化为族群认同与国家话语协商的媒介。

七、结语:物的生命史与边疆中国的整合

西南土司器物的一生,经历了“帝国铸造—地方转译—联姻流通—断裂再造”的循环。印信、官服、仪仗把遥远的紫禁城搬到山寨;铜鼓、祭器、嫁妆又把山神的权威嵌入国家体系。当制度消亡,器物并未随之死去,而是进入博物馆、祖祠与市场,继续参与身份建构与记忆政治。透过这些物质生命史,我们看到:西南边疆并非被动接受“王化”,而是在器物层面与中央王朝展开长达数百年的对话、博弈与融合。器物因此成为理解中国“多元一体”格局最具体、最生动的注脚。

参考文献:

[1] 蓝武 . 元明时期广西土司制度研究 [M]. 暨南大学出版社 , 2006:257.

[2] 将俊. 帝国边陲:桂西土司社会的历史人类学研究[D]. 厦门: 厦门大学 , 2008. https://core.ac.uk/download/pdf/41419461.pdf

[3] 杨阳 . 土司考古展现生动的播州社会史 [N]. 中国社会科学报 ,2018-05-11. http://www.cass.cn/keyandongtai/xueshuhuiyi/201805/t20180511_4245781.shtml

项目来源:文化交融视野下滇黔图像抄本中的器物研究(立项编号:24CMZ091)

杨丰齐,1981 年08 月,男,汉族,湖南怀化,韩国世翰大学,教育学(艺术教育), 博士,怀化学院,教授,民间传统技艺应用创新研究.

通讯:伍欣,1986 年02 月,女,汉族,湖南怀化,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博士在读,怀化学院,教授,人类学与世界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