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等归人
李海艳
陕煤运销集团韩城分公司
澄县东街口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出了包浆,像一块浸在时光里的墨玉。叔叔的旋面摊就在这石板上支了一辈子旋面摊。
煤炉上的铁锅永远咕嘟着,水汽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擀面声是我童年最深的钟摆。天未破晓时,叔叔的擀面杖就在案板上起落," 笃笃 " 的擀面声就穿透木门缝,成了整条街最早的晨钟。他擀面的手艺是祖传的,面团在他手里翻飞,刀光一闪,面条便如银鱼般滑入沸水。捞起时浇一勺滚烫的猪油,撒一把翠绿的韭菜,热气裹着粗粝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大油和韭菜一放,神仙也站不稳当。”叔叔说话时,皱纹里嵌着面粉。赶早的汉子蹲在条凳上吸溜面条,汗珠子砸在青石板;背书包的娃娃眼巴巴等着吃面头,还有像我这样眼巴巴等着吃“下脚料”的馋嘴小孩,都是摊前的常客。
“娃,过来。”叔叔常把断掉的面头丢进我的小碗,淋上金亮的油花,再挑一筷头嫩生生的韭菜。我埋头猛吃,他就在一旁笑看着,脸上的皱纹挤成了温暖的沟壑。
后来去了外地上班,深夜加班闻到便利店的葱油味,总会猛地抬头—— 那味道精致得像香水,却缺了澄县旋面里那股子野劲。每次归家,行李还未落地,双脚便先奔向了东街口。叔叔见了我,二话不说便操持起来。面团在他粗糙的掌心飞旋,快刀起落,面条入锅,水花翻滚。当那碗旋面端上来时,猪油仍在滋滋作响,韭菜青翠欲滴。我吃得满头大汗,他就在旁边点燃烟锅,火星明灭间,悠悠地问上一句:“城里头,寻不着这个味儿吧?”
确实寻不着——城里的面像精致的标本,而眼前这碗旋面还在呼吸:猪油在汤面炸开细小的金花,韭菜叶上沾着晨露,面条根根筋道,咬下去能听见麦子在齿间歌唱。叔叔总说,旋面没什么秘诀,无非是面要筋道,油要滚香,韭菜要水嫩。
可我知道,这里面还掺了点别的——是案板经年的沟痕,是煤炉不熄的暖意,是青石板上氤氲不散的岁月水汽,是游子心头永远惦念着的那一口滚烫的热乎气儿。
这,或许就是澄县人心中的旋面——它不仅是果腹的吃食,更是深夜里巷口永不熄灭的那盏昏黄油灯,是千里归途上心头唯一笃定的坐标:无论多晚,总有一碗面在锅里温着,一个人在炉边等着。
面在醒着,汤在滚着,归人的脚步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
世间千万种滋味,唯有这碗粗粝的温暖,是必须用一生等待的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