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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疆之光》看混声无伴奏合唱中民族元素与现代技法的融合

作者

阎可欣

呼和浩特市第十六中学教育集团小学部

一、引言

混声无伴奏合唱以“无乐器伴奏”为特征,其艺术魅力完全依赖人声的音色层次、和声织体与情感表达。近年来,中国作曲家在该领域的创作中逐渐形成“民族性”与“现代性”并重的路径,既挖掘地域音乐文化中的独特素材,又引入西方现代作曲技法,实现传统与创新的对话。《北疆之光》作为反映北疆地域文化的代表性混声无伴奏合唱作品,以其对蒙古族北疆民族音乐元素的精准提炼,以及对现代合唱技法的灵活运用,成为研究二者融合的典型案例。

本文将从民族元素的提取方式、现代技法的创新运用、融合逻辑的艺术效果三个维度展开分析,揭示作品如何通过“民族内核”与“现代外衣”的结合,塑造出兼具地域特色与时代感的音乐形象。

二、《北疆之光》中民族元素的提取与呈现

北疆地区聚居着蒙古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等多个民族,其音乐文化以“草原气质”为核心,包含高亢的牧歌旋律、明快的舞蹈节奏、独特的调式色彩等特征。《北疆之光》对这些元素的运用并非简单挪用,而是经过艺术化提炼,融入合唱语境中。

(一)旋律素材—民族音调的碎片化重构

作品主题旋律脱胎于蒙古族长调、科尔沁说书调的音乐素材。蒙古族长调的“诺古拉”(颤音)技法被简化为旋律线条中的装饰音,如女高音声部在高音区的二度颤音,既保留了长调的苍凉感,又适应合唱的集体表现力。音高材料以四、五度音程为核心,被拆解为动机化的短句,在各声部间交替出现,形成“你呼我应”的对话感,模拟草原上牧民的呼应场景。同时融入了科尔沁说书调的音乐元素,如低音四胡的固定节奏与击打琴筒声,赋予音乐鲜明的节奏感与文化特征。

这种碎片化重构避免了民族旋律的原始性重复,使主题既具有辨识度,又为后续现代技法的介入预留了空间。

(二)节奏特征—民族舞蹈节奏的个性化演绎与体裁适配

作品对北疆民族节奏的运用并非简单移植,而是结合各乐章的情感基调与场景设定,形成“体裁适配式”的节奏设计,尤其在节拍选择与节奏型处理上,既保留民族音乐的基因,又通过结构重组增强叙事性。

1. 蒙古族长调与 4/2 的“呼吸式”结合

第二乐章以蒙古族长调为核心素材,聚焦“草原晨曦”的静谧场景,采用 4/2 拍作为基础节拍,其节奏处理体现出对长调“自由节奏”的合唱化转化。蒙古族长调本无固定节拍,依赖歌手的呼吸与情感自由伸缩,而合唱的集体性要求节奏的统一性,因此作品将 4/2 拍的“强弱”交替弱化为“呼吸式”的韵律——强拍并非通过重音强调,而是以男低声部的持续音为“支点”,女高声部的长调旋律在弱拍上以八分符装饰音(模拟长调“诺古拉”颤音)展开,形成“强拍稳定、弱拍流动”的节奏特征,既保留了长调“绵延悠长”的气质,又通过 4/2 拍的规整性实现合唱声部的协同。4/2 拍既成为声部统一的“骨架”,又不束缚民族音乐的自然韵律,实现了“规整性”与“自由性”的平衡。

2.8/8 拍中的“复合律动”与草原动态场景的呼应

第三乐章聚焦“草原驰骋”的活力场景,采用 8/8 拍这一复合节拍,其节奏设计深度融合了蒙古族“安代舞”的节奏基因,通过“节拍内重音移位”与“声部节奏分层”构建动态张力。8/8 拍的本质是“3+3+2”的复合律动(即将 8 拍分为三个小单元:前两单元各 3 拍,后一单元 2 拍),这种划分与北疆民族舞蹈中“骑马 - 踏草 - 跳跃”的动作逻辑高度契合。男低声部作为“节奏基底”,模拟马蹄踏在草原上的“沉稳律动”,其核心节奏型脱胎于安代舞 2/4 拍的节奏型的延展,将每两拍的“强弱”拉宽为三拍的“强弱次强”,增强了节奏的“辽阔感”;女高声部与男高音声部则以“反重音”节奏型叠加,在8/8 拍的“弱拍”与“次强拍”上突出十六分音符、休止符与牧民挥鞭、马匹疾驰的“灵动动态”,与男低声部的稳定律动形成“静与动”的对话,恰似草原上“大地沉稳、风过草动”的场景呼应。这种 8/8拍的复合节奏既突破了单二拍子的单调性,又通过民族舞蹈节奏型的“基因植入”,使复杂节拍始终扎根于北疆民族的生活场景,让听众在节奏的层次变化中直观感受到草原的动态生命力。

(三)调式色彩—蒙古族五声性调式的变体延伸与半音色彩的融入

作品在蒙古族传统五声调式基础上,通过加入特性半音(♭si)形成了“五声性框架 + 变音装饰”的调式特征,既保留民族音乐的内核,又增强了旋律的张力。第二乐章的调式体现了五声性根基与 ♭si 的色彩功能,整体围绕 Sol、Re、Do、Fa、♭si 展开,其调式逻辑可追溯至蒙古族“羽调式”的变体。核心音 Sol 与 Re 构成五声调式中典型的“纯五度”关系,Do、Fa 的加入则延续了五声音阶的骨架感,确保旋律的民族辨识度。关键变音 ♭si 的运用是点睛之笔,♭si 与 Sol 形成小二度音程,在旋律中作为装饰音出现(如“Fa ♭si Sol”的连续进行),模拟了蒙古族长调中“诺古拉”颤音的半音化装饰效果——小二度的碰撞带来微妙的张力,既保留了长调的苍凉感,又比传统五声调式更具现代音响色彩,同时与句尾的Sol 形成“半音解决”,使张力自然回落,符合蒙古族音乐“装饰- 归韵”的旋律逻辑。

这种处理既未脱离蒙古族调式的五声性根基,又通过 ♭si 的半音色彩丰富了旋律层次,尤其在合唱织体中,若不同声部同时呈现“五声音阶骨干音”与“♭si 装饰音”,还能形成“主调稳定+ 声部色彩游离”的和声效果,进一步强化北疆草原的辽阔与深邃感。

三、现代作曲技法对民族元素的解构与重塑

《北疆之光》的创新之处在于,并非将民族元素作为“装饰”,而是通过现代技法对其进行深度解构,使其成为音乐发展的“内核动力”。

(一)和声技法—功能性与色彩性的平衡

作品打破传统功能和声体系,采用“民族调式和声”与“现代色彩和声”结合的方式。在呈现民族旋律主题时,以羽调式的三和弦为基础,加入二度、七度等不协和音程,如在“草原晨曦”段落,男声部以羽调式主和弦为支撑,女声部叠加二度倚音,模拟鸟鸣与风声,既保留调式的民族性,又通过不协和音增强音响的层次感;在高潮段落,运用“多调性叠置”技法,女高声部保持羽调式旋律,男低声部则转入同主音大调,形成调式冲突,配合力度变化,塑造出“北疆日出”的壮丽音响画面。

(二)复调织体—民族叙事与现代结构的融合

作品的复调运用兼具“民族性逻辑”与“现代性结构”。在“牧歌对唱”段落,采用“支声复调”技法,两个声部以同一民族旋律为基础,通过加花、简化等方式形成变体,模拟草原上牧民的对唱场景,延续了民族音乐的叙事性;而在“风沙骤起”段落,则运用“卡农式模仿”与“无调性复调”结合,各声部以民族节奏型为动机,通过半音移位、反向进行等方式展开,声部间既保持节奏的民族特征,又通过音高的无序性营造出风沙的混乱感,实现了叙事性与戏剧性的统一。

(三)音色组织—自然意象的人声模拟与音响场景构建

与传统混声无伴奏合唱侧重“人声交响化”不同,《北疆之光》的音色设计以“自然场景具象化”为核心,通过特定音高、噪音元素与动机化音组的组合,构建北疆沙漠与草原的听觉意象,尤其在音色选择与织体布局上,体现出“音高- 噪音- 语义”的三重联动

1. 持续低音与“大地意象”的音色锚定

第一乐章以持续低音 A 为基础音色骨架,其音色处理直指“大地的呼声”:男低声部以胸腔共鸣发出的厚重持续音为核心,女低音声部叠加同度音程的弱声延长,形成“低八度+ 同度”的复合低音层。这种音色设计刻意弱化人声的“歌唱性”,强调低频振动的“物质感”——低音 A 的持续振动模拟大地的恒定脉搏,而女低音的弱声渗透则如同沙漠地表下的暗流,两者结合既通过音高的稳定性传递“广袤无垠”的空间感,又通过音色的“非旋律性”剥离人声的主观情感,凸显自然景象的原始与客观。

2. 纯噪音元素与自然声响的拟态还原

作品突破“乐音主导”的合唱传统,将纯噪音元素作为描绘自然力量的核心手段,形成“噪音 - 场景”的直接对应。模拟“风声”时,各声部以气声发出无固定音高的持续气流声,女高音与男高音声部通过渐强渐弱的力度变化控制气流密度,形成“呼啸 - 消散”的动态过程,气声的“摩擦感”精准还原风沙掠过沙漠的质感;表现“骆驼呼吸声”时,男声部在低音区加入喉塞音(hum)与顿音的交替,短促的喉塞音模拟呼吸的停顿,顿音的爆破感则对应骆驼呼气的粗重;刻画“跳鼠跃动”时,女声部以舌尖轻弹牙齿发出的“sug”声(非乐音),配合快速的节奏型,通过噪音的“颗粒感”再现小动物的敏捷动态。这些噪音元素并非无序堆砌,而是与乐音织体形成“背景 - 前景”的层次:当噪音元素主导时(如风声段落),乐音声部以长音保持稳定;当乐音动机出现时(如四音组),噪音元素弱化为人声的气声底色,二者交替主导,构建出“自然力量- 生命活动”的场景对话

3. 四音组与“神秘意象”的音色聚焦

G-A-B-#C 四音组作为贯穿作品的核心动机,其音色处理服务于“赤潮的深远回音”与“沙漠神秘性”的表达。呈现该四音组时,作品采用声部的分层音色设计,女高音以头声演唱高音区的 G、A、B、#C,音色空灵透明,模拟“回音的缥缈”,男低音则以持续低音 A为根基,音色厚重,象征“回音的源头”。四音组的歌词选择进一步强化音色的神秘性——“ho”“sug”“hum”“dum”等拟声词的发音部位与四音组的音高走向形成联动。如“hum”一词以双唇闭合后爆破发出,对应低音A 的厚重感。“sug”的齿间摩擦音则配合中音区位置,形成“咬字 - 音高 - 音色”的三重聚焦,使四音组在听觉上既具有旋律动机的辨识度,又通过语音的“非语义性”(拟声词无明确含义)增强神秘氛围。这种音色组织逻辑完全围绕“自然场景描绘”展开,人声不再追求“交响化”的复杂织体,而是通过音高的恒定、噪音的质感、语音的特性,将合唱的音色可能性转化为“沙漠意象的听觉地图”,实现了“人声为自然服务”的创作理念,与作品“北疆自然景观”的核心主题高度契合。

四、民族元素与现代技法融合的艺术效果与启示

(一)艺术效果—地域意象的立体化塑造

《北疆之光》通过民族元素与现代技法的融合,成功构建了“北疆”的立体化音乐意象:民族旋律与调式奠定了地域文化的“基因”,现代和声与复调则赋予其“时代质感”。如“草原昼夜”的段落转换中,从民族调式的静谧和声到多调性的强烈冲突,再到复调织体的层次展开,听众既能通过熟悉的民族音乐元素感知北疆的地域特征,又能通过现代技法的张力体验到音乐的戏剧性,实现了“听觉画面”与“情感共鸣”的双重效果。

(二)创作启示—从“形式借鉴”到“内核融合

作品的创作实践为当代民族风格合唱提供了两点启示:其一,民族元素的运用需“去表层化”,应深入挖掘其文化内涵与音乐逻辑,使其成为音乐发展的“有机部分”;其二,现代技法的引入需“本土化转化”,避免生搬硬套,而应与民族元素的气质相契合,如作品中复调技法的运用始终围绕“草原叙事”展开,和声色彩始终服务于“北疆意象”的塑造。

五、结论

混声无伴奏合唱《北疆之光》通过对北疆民族元素的精准提炼与现代作曲技法的创新运用,实现了“民族性”与“现代性”的深度融合。作品的成功之处在于,既未因强调民族元素而陷入“传统复刻”的窠臼,也未因追求现代技法而失去文化根基,而是以“地域意象”为核心,让民族元素成为现代技法的“表现载体”,让现代技法成为民族元素的“升华手段”。这种融合路径不仅为混声无伴奏合唱的创作提供了范例,更印证了“民族文化是创新源泉,现代技法是表达工具”的创作规律,对当代中国民族风格音乐作品的创作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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