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植物学遇见女性主义:评〈花神的女儿〉
赵欣桐
山东师范大学 山东济南 250358
《花神的女儿:英国植物学文化中的科学与性别( 1760~1860) 》是加拿大学者安·希黛儿(Ann Shteir)于 1996 年所著的一部开创性著作。本书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史料,向我们展示了 1760 年至 1860 年间英国植物学文化中的科学与性别问题,再现了女性植物学家在性别意识形态严重束缚个体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兼顾学术理想并平衡家庭生活的历史画卷。它不仅为我们理解植物学打开了新的视野,更为我们理解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与角色提供了深刻的洞见。
一、女性与植物学结缘
在 18 世纪的英国,植物学作为一门新兴的科学,逐渐从传统的园艺和草药知识中分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这一时期,随着林奈植物分类系统的引入和普及,植物学知识不再局限于专业学者的小圈子,而是通过书籍、讲座、植物采集活动和社交沙龙等形式广泛传播,逐渐成为社会上层和中产阶级女性的文雅活动。
这一时期植物学的流行并非仅限于男性学者,相反,它迅速成为女性参与科学的重要途径。女性之所以被引入植物学领域,一方面是源于当时社会对“自然与女性”的浪漫化想象——人们普遍认为女性天生与植物学相契合,她们对自然美更为敏感,她们细腻的观察力和审美能力使她们特别适合研究植物。因此,学习植物学、采集标本、绘制植物图谱,甚至撰写植物学著作,逐渐成为淑女教育的一部分,被视为一种既优雅又富有学识的消遣活动。
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契合并非出于科学的本质,而是受到当时社会性别意识形态的影响。在传统观念中,女性被赋予了与自然更为亲近的角色,她们被期待成为家庭的守护者、子女的教育者以及道德的楷模。而植物学作为一种文雅的科学,既符合女性“温柔贤淑”的形象,又能满足她们对知识和自我提升的需求。因此,植物学在18 世纪的英国迅速流行起来,成为女性追求知识、展现才能的重要领域。
二、女性植物学家的贡献与困境
在《花神的女儿》中,安·希黛儿通过翔实的史料和生动的叙述,向我们展示了 18—19 世纪女性植物学家的卓越贡献和所面临的困境。她笔下的女性植物学家们,不仅拥有扎实的植物学知识,更具备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创造力。她们通过系统的标本采集、精确的分类命名、细致的形态描述以及精美的植物绘图,丰富了英国植物志的内容,更推动了植物地理学、生态学等新兴领域的发展。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女性植物学家还在科学知识的大众化传播方面扮演了关键角色。她们通过写作和出版植物学著作,将植物学知识传播给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伊丽莎白·特温宁(Elizabeth T. Wen Ning)通过撰写《植物学对话》等通俗读物,将专业术语转化为生动的日常语言;萨拉·阿博特(Sarah Abbott)则开创性地采用小说体裁创作《植物学入门》,使植物学知识得以进入中产阶级女性的客厅。这种知识传播的民主化实践,不仅打破了科学知识的性别壁垒,更重塑了 19 世纪英国的科学文化。
然而,尽管女性植物学家们在植物学领域取得了显著的成就,但她们却常常面临着来自社会和科学的双重困境。一方面,她们需要克服性别意识形态的束缚,努力争取科学界中的一席之地。在“科学绅士”(Gentleman of Science)主导的学术体制中,女性即使完成了大量基础性研究工作,也往往被排除在皇家学会等权威机构之外。玛丽亚·杰克逊(MariaJackson)在《植物学书简》中的遭遇颇具代表性——她的著作最初只能以匿名方式出版,直到获得男性学者的公开认可,才敢署上真名。另一方面,她们还需要平衡学术理想与家庭生活之间的矛盾,承担起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希黛儿通过对比分析发现,未婚女性如安娜·阿特金森(Anna Atkinson)可以全身心投入植物学研究,而已婚者如哈里特·博福特(Harriet Beaufort)则不得不将科研活动压缩在料理家务的间隙。著名植物画家弗朗西斯·斯通(Francis Si Tong)甚至需要在清晨五点起床工作,以兼顾科学创作与母亲职责。这种“双重负担”的生存状态,不仅限制了她们的学术发展,也影响了她们的社会地位和认可度。
三、植物学的去女性化与女性的持续贡献
在 19 世纪,随着科学职业化和专家文化的兴起,植物学逐渐从一种文雅活动转变为一种严谨的科学。这一转变不仅提高了植物学的专业性和学术性,也加剧了植物学的去女性化过程。在制度上,新兴的植物学协会通常仅接纳男性会员;在教育上,大学和科研机构拒绝授予女性正式学位或教职;在学术评价上,女性植物学家的贡献常被归入“业余爱好”范畴,而非严肃的科学研究。例如,著名植物学家约翰·林德利(John Lindley)在其著作中明确区分“科学植物学”(Scientific Botany)与“女性植物学”(Ladies’Botany),认为后者仅适合作为消遣。这种话语建构进一步强化了植物学领域的性别意识,女性植物学家们面临着更加严峻的挑战和困境,她们在学术界的地位和认可度不断下降,甚至被排除在主流科学界之外。
然而,女性植物学家们并没有放弃对植物学的热爱和追求,她们通过创造性策略持续参与植物学发展。由于无法进入专业期刊体系,女性转向大众出版领域,以教科书、通信集和科普散文等形式传播植物学知识。维多利亚时代全球植物勘探热潮中,女性凭借其社交网络和细致观察力,成为跨国标本采集的关键节点。阿尔梅拉·派特尔(Almira Phelps)建立的北美植物交换网络,以及数百位殖民地军官妻子寄回英国的珍稀标本,为植物地理学研究提供了基础材料。在科学绘图领域,女性艺术家如玛格丽特·瑞贝卡·迪金森(Margaret Rebecca Dickinson)通过显微绘画技术,精确记录植物解剖结构,这些图像至今仍是分类学的重要参考资料。同时,她们还积极参与科学普及和教育工作,将植物学知识传播给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伊丽莎白·加勒特·安德森(Elizabeth Garrett Anderson)在伦敦创办的女子科学课程,以及遍布英美的“植物学学习会”(Botanical Circles),构建了女性知识社群。这种持续贡献不仅体现了女性对植物学的热爱和执着,也展现了她们在科学领域中的独特价值和作用。
四、结语
综上所述,这是一部深刻反映女性与科学关系的著作,作者通过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史料,向我们展示了 18 世纪英国女性植物学家们的卓越贡献和所面临的困境,深刻剖析了性别意识形态对女性科学家的影响和束缚,以及女性科学家们在抗争和追求中所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不仅为我们理解植物学文化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洞见,更为我们理解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与角色提供了深刻的启示。它提醒我们,当科学界日益强调跨学科合作与包容性发展时,我们更应警惕那些隐形的偏见与结构性障碍,确保知识的生产与传播向所有人敞开。女性植物学家们的努力证明,科学不是特权的堡垒,而是人类共同探索自然、理解生命的广阔天地。她们的抗争与成就,不仅属于历史,也属于今天每一个仍在为平等与多元而奋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