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侯夨簋》所见虞侯迁宜考论
孙景豪
山东师范大学
摘要:《宜侯夨簋》所记系周康王时,迁封虞侯夨于宜国事。虞侯夨系周章弟仲雍后人。宜国地望在今河南宜阳一带。虞夨以其血统与军功,取得周王高规格赏赐,迁封宜国,征略东国。虞夨之封能够体现出周王对仲雍后人的重视。高贵的仲雍一系为吴地文化同化,反映出吴地文化的顽强独力。
关键词:宜侯夨簋;虞侯夨;宜国
虞侯,依《史记·吴太伯世家》记“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虚,是为虞仲,列为诸侯”[ 《史记》卷31《吴太伯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46页。],系周太王次子、文王父季历之兄仲雍后裔。武王时封其后人周章为吴君,封其弟仲为虞侯。因此,铭文所记虞侯夨(虞夨)应为虞仲一系。按照世系,末尾“虞公父丁”应即虞仲(或其子)。即:
“太王 — 仲雍 — 季简 — 叔达 — 虞仲 — …… — 虞夨”
以上推测皆建立在《史记》记载无误的基础上。但是,上述《世孚解》记载世系却与《史记》有所出入。《世孚解》将大伯、王季、虞公并列,意即此时虞公之“虞”并非虞国之“虞”,而是早已有之。《史记》所载之仲雍于太王子嗣中行二,故称“仲”。《左传》僖公五年(公元前655)也有“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795页。],而将虞仲、仲雍视做一人。那么,虞仲即是仲雍的别名。此外,仲雍比之王季年岁更长,《世孚解》中反将“虞公”列于王季之后。故此处“虞公”应是“仲雍”之子。唐兰先生据此认为虞仲一支的世系应当是“太王—虞仲(仲雍)—虞公—……—周章(虞夨)”。宜侯夨簋所述乃是周章(虞夨)从虞国迁封至徂国(即后来的吴国)之事。[ 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北京:中华书局,1986,第157-158页。]然,周章既能迁封,说明其早已封于虞国,故当无太伯、仲雍入吴之事。而后世典籍无一例外,均记有太伯、仲雍入吴之事。其原因众说纷纭,但入吴之事当无误。故吴国封建应早于虞国。即使迁封之虞夨是周章,也应当是迁封至别处。故周章即使虞夨的观点存在不足。周宝宏提出,虞仲的子孙永远可以称为虞仲。[ 周宝宏:《西周青铜重器铭文集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2页。]则《吴太伯世家》载世系周章弟“虞仲”系仲雍的同名曾孙。故铭文载当是虞侯夨迁封至宜国之事。虞侯夨当是周章弟仲雍后人。
康王对虞夨之迁封极为重视。铭文记载虞夨受赐之器物有䜷鬯、商鬲、彤弓、彤矢等。《礼记·王制》记:“诸侯赐弓矢。然后征;赐鈇钺,然后杀;赐圭瓒,然后为鬯。”[ 《礼记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332页。]弓矢、鈇钺象征着征伐其他诸侯国的权力,圭瓒鬯等则象征着高规格祭祀的权力。统观有周一代,其他受赐征伐之权的诸侯,也只鲁公伯禽、齐太公尚、齐桓公、晋文公等人。鲁公伯禽与齐太公尚的身份地位无需赘述。齐桓公、晋文公乃春秋时期中原之霸主,周王亦不得不将征伐之权赐之。鲁公伯禽之封有象征征伐之权的大弓。依《左传》定公四年(公元前506)记“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 《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134页。]。封父之繁弱即封父国的良弓。齐太公尚之封有“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 《春秋左传正义》,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792页。]之命。齐桓之赐有“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 《史记》卷32《齐太公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490页。];晋文之赐有“命晋侯为伯,赐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瓒,虎贲三百人”[ 《史记》卷39《晋世家》,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1666页。]。至于虞夨之封,除没有“大路(车架)”之外,所受器物规格皆与之一般,其象征意义也是相似的。即,虞夨也获得了周王赐予的征伐之权,能够以周王名义,代周王讨伐四方诸侯。《逸周书·世孚解》有“王烈祖自太王、太伯、王季、虞公、文王、邑考以列升,维告殷罪”[ 黄怀信,张懋容:《逸周书汇校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450页。]的记载,说明周人在祭祀时,将大(太)伯、虞公同王季、文王等享有一样的重视程度。仲雍子嗣后裔能够得到康王极高的重视,故能列于诸侯之先。
虞夨当在周王室征服东国的战争中立下功劳。西周初,周王权威正值强盛时期,虞夨之封必然不会是因为其家族势力盛于周王。其余姬姓诸侯国之分封,也无有这般待遇的。且前文已叙,虞夨并非仲雍嫡系后裔,故单论其与周王室之关系,并不足以支持其迁封之高规格。铭文所记,虽无虞夨具体功绩,但“王省珷王、成王伐商图,征省东国图”句,与西周早期征伐东国的军事行动有关,也应与虞夨迁封原因相关。《五年师簋》有命姜太公后人名者担任军队长官之事,“师”即是名者的职务之称。故虞夨也有可能承担周王室“征省东国”的军事任务。不然,铭文无需刻画周王观看地图之事。虽然虞夨之封有不如齐公鲁公等之处,但一负军功,二负王亲,绝非一般姬姓诸侯国可以比拟。虞夨“绝非无名小国之君”[ 李学勤:《宜侯矢簋与吴国》,《文物》,1985年第7期。],亦绝非无功无禄之臣,故有此封。
宜国当属东国范围。根据簋器出土地,即判定宜国位于丹徒的观点,过于武断。簋器并非城楼屋茔等不可移动的遗存,可以随着战争邦交等活动移动。如山东平度出土吴王夫差剑,以及其他山东地区出土的大量吴越、三晋地区器物,即是随着战争活动进入山东地区的外来物件。宜侯夨簋器体并不大,完全可以随着人类活动移动。铭文有“伐商图”“东国图”的记载,康王在迁封虞夨之前,观看武王伐商和征省东国的地图。虞夨迁封之事当与此相关,宜国也当在东国范围内。东国大致指代今山东地区。而丹徒位于江苏西南部,比之当时的徐夷、淮夷还要向南。周公东征也并未到达丹徒地区。可以说,虞夨迁封时的丹徒,并不在周王朝统治范围内。周王也难以越过诸多南夷而将虞夨封于吴地。黄盛璋认为,铭文既然记有“伐商”与“征省东国”事,则宜国地望应当与伐商路线和东国有关,且迁封两地相去不远,故其地望当在河南宜阳一带。[ 黄盛璋:《铜器铭文宜、虞、夨的地望及其与吴国的关系》,《考古学报》,1983年第3期。]宜阳位于王畿地区,与康王所赐“在宜王人”相合,符合铭文大体内涵。加之周王十分重视虞夨,给予高规格的封赏,故将王畿地区的土地赐给虞夨也在情理之中。周章、虞仲两系分封地方和王畿也与周室分封传统贴合。齐、鲁、燕三国就是长子就任地方国君,次子留任王畿。而虞夨作为周章的弟弟虞仲一系,代领虞仲官职,以太伯后裔的身份,封国王畿。
学术界关于宜侯夨簋,以及虞夨和宜国史事仍有争论。可确定的是,虞夨一定是《吴太伯世家》所载吴君周章族人,其祖上可追溯至太伯、仲雍。宜国也当位于东国范围内,而非丹徒。
结语
《宜侯夨簋》所记,系周章之弟虞侯夨迁封宜国之事。宜国地望在今河南宜阳附近。时太伯、仲雍一系后人主要分布有三:一在吴国,系周章一支;一在宜国,系虞夨一支;一在虞国,系周章弟一系、非虞夨旁支。此三支族人,宜国不见经传,虞国为晋所灭,只有吴国延续到春秋战国之交,甚至一度称霸中原。《宜侯夨簋》展示出虞国国君迁封时的高规格待遇。一方面虞夨系仲雍后人,一方面虞夨在西周征服东国战事中立下功劳,故得此封。这也反映出周王室对仲雍后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