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对珂勒惠支木刻的审美选择
计姝含
东北大学 110000
摘要:鲁迅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同时也是现代木刻艺术的开拓者之一。他在20世纪30年代积极倡导新兴木刻运动,并以极高的热情推介德国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Käthe Kollwitz)的作品。鲁迅对珂勒惠支木刻的审美选择,体现出他对“力之美”的推崇,对现实苦难的深刻关注,以及对艺术社会功能的坚定信念。本文从鲁迅的美学观、社会关怀、艺术功能观等角度出发,系统分析鲁迅对珂勒惠支木刻的审美选择,探讨鲁迅为何在众多外国版画家中独独推崇珂勒惠支,揭示其审美选择背后的文化立场、美学理想。
关键词:鲁迅;珂勒惠支;木刻
鲁迅不仅是文学家,更是中国现代视觉文化的重要推动者。他在文学创作之外,投入大量精力于美术活动,尤其是木刻版画的收藏、推广与教育,20世纪30年代,鲁迅倡导“新兴木刻运动”,主张以木刻为武器,表现社会现实,唤醒民众意识。在众多外国版画家中,德国女艺术家凯绥·珂勒惠支无疑是鲁迅最为推崇的一位,他收藏其原拓作品17幅,编印画集、撰写长序。鲁迅为何如此推崇珂勒惠支的木刻作品?其审美选择的深层动因是什么?
一、鲁迅的木刻观与审美理想
鲁迅的文学创作以冷峻、犀利、简洁著称,其语言风格与木刻艺术的“黑白分明”“刀锋锐利”具有内在契合,他在《近代木刻选集》小引中指出,木刻“以刀代笔,以木代纸”,具有“力之美”,这种艺术形式直接、质朴、富有冲击力,正契合鲁迅反对浮华、追求真实的审美立场。此外,他反对传统文人画的“高逸”趣味,批评其脱离现实、逃避社会责任。并在《“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中讽刺那些“画的是裸女、静物、死,写的是花月、圣地、失眠、酒、女人”的颓废艺术,主张艺术应关注“被侮辱与损害者”,应成为“为人生”的工具。由此,拥有“力之美”的木刻则成为鲁迅的美术审美的核心范畴。他在1936年致曹白的信中指出:“你看珂勒惠支,多么大的气魄”,并多次强调其作品具有“震动人心的力量”。这种“力”不仅是形式上的粗犷、强烈,更是精神上的抗争、悲悯与觉醒,它源于对苦难的深切体验与对正义的坚定追求,是一种伦理与情感的力量,而非单纯的视觉冲击。“在西方现代美术史上,珂勒惠支一般被认为是现实主义的艺术大师。但同时,由于珂勒惠支所处的时代,和一些表现主义画家如蒙克(E.Munch)、恩索尔(J.Ensor)、康定斯基(W.Kandinsky)等相近,她的作品又颇具表现主义的艺术特征,如使用象征手法和相当夸张的人物造型,关注战争、死亡等表现主义常用题材,强烈地表现作者的思想情感等,因此现代许多史家也都把她和一般表现主义画家相提并论,称之为‘表现主义的同路人’。”珂勒惠支认为的艺术绝不是脱离时代与人民的艺术,她艺术表现的主体是工人阶级、底层民众的孤立无援,创作核心思想是通过视觉画面来表现人类生存的困境,艺术家的创作必须深入了解人民。
二、珂勒惠支木刻的艺术特质
珂勒惠支的作品多以战争、贫困、死亡、母爱、抗争为主题,描绘底层人民的苦难与尊严。其代表作《战争》组画、《农民战争》《织工起义》等,均以强烈的情感表达和深刻的社会批判著称。鲁迅指出,她的题材“大抵是困苦、饥饿、流离、疾病、死亡,然而也有呼号、挣扎、联合和奋起”,这种题材选择正契合鲁迅“为人生而艺术”的主张。他希望通过珂勒惠支的作品,在黑白之间的生成力与悲,让中国青年艺术家看到艺术如何回应社会苦难,如何成为“叫喊和战斗”的武器。珂勒惠支的木刻以粗犷的线条、强烈的明暗对比、凝练的造型语言著称。她常以极简的构图表现极具张力的情感,如《牺牲》中母亲闭眼献子,手臂伸出,既是绝望的象征,也是无声的抗议。鲁迅在《北斗》创刊号上首次刊载此作,正是借其“深广的慈母之爱”与“无声的愤怒”来纪念柔石。鲁迅认为,这种黑白木刻的形式最适于表现“力之美”,因其“刀味之刚毅、木味之朴拙”,能直接传达情感与思想,避免“纤美”与“浮华”的干扰。
在精神传达层面,母爱与抗争成为她艺术创作的双重维度。珂勒惠支的作品并非单一的抗争图像,其背后更有深广的母性关怀与人道主义精神。鲁迅在晚年编印其画集时,曾感慨:“这以后我将写母爱了”。他在《牺牲》中看到的不仅是对战争的控诉,更是母亲对儿子的无声哀悼与尊严守护,这种“慈母之爱”与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感结构高度契合。鲁迅与珂勒惠支一样,皆以深沉的爱为出发点,走向对社会不公的激烈批判。珂勒惠支的作品关注劳苦民众的苦难悲痛、妇女儿童的凄惨命运,这样极具艺术表现力的作品唤起了鲁迅深刻的共鸣,因此他认为将这种感情真切的作品推崇出去,能够引起更多人思想与感情的精神共振。学习了西方技法的木刻以先锋的形式将残酷的社会现实揭露出来,通过表现主义的创作取向更为深切地揭露了社会的不公与黑暗,通过夸张的手法、强烈的笔触突破对客观事实的忠实再现,进一步推动了民众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强大的生命力实现了对民众麻木无知神经“庸常思维的精神涤荡”。
三、鲁迅审美选择的文化动因
鲁迅生活在一个“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他深知艺术不能脱离现实。他在《〈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序目》中指出:“现在几乎无出于凯绥·珂勒惠支之上”,认为她的艺术正是“大时代”的艺术,是能“震动国人灵魂”的艺术。而珂勒惠支的作品不仅表现个体苦难,更揭示制度性暴力与社会不公,这种“为被侮辱者发声”的艺术,正是鲁迅所期待的中国新艺术方向。在教育意图层面,鲁迅以珂勒惠支的木刻作品为范本,在木刻讲习所、展览会中多次以珂勒惠支作品为教材,强调其“气魄”“力量”与“真情”。他批评部分青年木刻者“以为革命艺术就该大刀阔斧、凶眼睛、大拳头”,指出真正的“有力之美”并非表面粗暴,而是“深广的慈母之爱”与“不屈的抗争精神”的结合,他希望通过珂勒惠支的范本,引导中国青年艺术家走出“形式主义”与“概念化”的误区,创作出真正“为人生”的木刻作品。
鲁迅对珂勒惠支木刻的审美选择,绝非个人偏好,而是其美学理想、社会关怀与文化战略的集中体现。他以“有力之美”为核心标准,选择那些能表现苦难、激发抗争、唤醒灵魂的艺术,他推崇珂勒惠支,是因为她的作品不仅具有形式上的力量,更具有伦理与情感上的深度。珂勒惠支的木刻之所以能成为鲁迅推动新兴木刻运动的精神范本,是因为通过她的作品,鲁迅向中国艺术界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真正的艺术,必须直面苦难,必须为沉默者发声,必须以“深广的慈母之爱”去“叫喊和战斗”。在全球艺术日益商业化、娱乐化的今天,鲁迅这一审美选择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它提醒我们:艺术不仅是形式的创新,更是伦理的担当;不仅是审美的愉悦,更是精神的抗争。珂勒惠支的木刻,因鲁迅的选择而在中国生根发芽,也因鲁迅的阐释而获得了跨文化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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