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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中“命运共同体”意识的当代诠释

作者

魏嘉蓉

海南大学 海南海口 570228

曹禺的《雷雨》是中国现代话剧的里程碑,作品自 1934 年发表以来,学界多从“家族悲剧”“社会批判”“人性冲突”等视角展开研究。然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当代社会,一个面临阶层固化、伦理失序、个体原子化的时代,《雷雨》中被遮蔽的“命运共同体”意识逐渐显现其现实价值。

一、“命运共同体”的文本解构

《雷雨》中的人物关系构成了一个封闭的命运漩涡,个体的选择与群体的命运形成了连锁反应。周朴园与鲁侍萍跨阶层的婚恋关系,不仅导致了他们自身的悲剧,更将周萍、鲁大海、四凤等第二代人卷入身份认同的困境。周萍与四凤的乱伦关系,本质上是家族共同体伦理崩坏的极端体现,当血缘、阶级、伦理的边界被打破,每个个体都成为共同体崩溃的“共谋者”。鲁大海作为工人阶级代表,其罢工反抗看似是对周朴园的阶级对抗,实则暴露了底层共同体在资本压迫下无力改变现状的无奈,他的反抗不仅未能改变自身命运,反而加速了整个家族的毁灭。

在《雷雨》中,不同身份、地位、阶级的人因不可抗的血缘纽带被迫绞缠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人物关系网络。这个网络中人们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是将利益、名誉、荣辱捆绑在一起的共同体,同时也面临着共生的种种困境。在这些困境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时,任何个体的挣扎与反抗都显得微不足道,最终只能走向悲剧的宿命。

“雷雨”作为贯穿全剧的核心意象,既是自然现象,更是共同体危机的一种隐喻。闷热压抑的天气象征封闭共同体中矛盾的“积温效应”,而暴雨与闪电则对应了真相揭露时众人近乎毁灭性的爆发状态。周公馆的空间设置强化了这种封闭性,客厅这个场景作为权力中心,成为了所有人物冲突的舞台;地下室与阁楼隐藏着共同体的“阴暗面”,蘩漪被囚禁于此,鲁侍萍的旧物被藏匿于此,这两个场景一定程度上暗示了共同体对“异质元素”的压制与遮蔽。无论是“雷雨”这个核心的自然意象,还是其他的空间意象,都是共同体危机符号化表达的一种系统性呈现。

关于“雷雨”悲剧的根源,有多种解读。有些传统解读将悲剧归咎于个体的性格缺陷,比如繁漪的“雷雨式”激情,但是这样的解读过于单一,它忽视了共同体责任的集体缺位。周朴园的家长制权威、蘩漪的极端反抗、周萍的懦弱逃避,本质上都是对“共同体责任”的背离。当每个个体都以自我为中心,沟通沦为暴力或沉默时,共同体的纽带便彻底断裂。正如哈贝马斯所言:“当交往理性被权力与欲望吞噬,共同体的崩塌便不可避免。”[1]

二、“命运共同体”意识的当代映射

《雷雨》中周鲁两家“三代纠缠”的阶级悲剧,在当代社会演变为更隐蔽却更顽固的“阶层再生产机制”。这种机制通过教育、职业、空间等多重壁垒,将个体命运绑定于既定的阶层轨道,形成“新《雷雨》困境”,个体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通过奋斗突破结构性的限制,最终复刻上一辈的生存轨迹。

《雷雨》中鲁大海因“工人子弟”的身份被剥夺教育权,而周冲却能出国留学,这种教育资源的垄断直接决定了阶层命运。当代社会虽废除了显性的阶级歧视,却形成了以“文凭”为核心的隐性壁垒。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指出,优势阶层通过家庭教育、课外补习等方式,将文化资本转化为子女的学业优势。[2] 鲁大海的“罢工失败”与当代“小镇做题家”的“内卷”焦虑,本质上都是阶层固化下个体抗争的无力感。

《雷雨》中人物“共处一室却形同陌路”的伦理困境,在数字化时代演变为更复杂的“共同体疏离”,社交媒体在当代构建了连接一切的假象,但却削弱了真实的情感联结与伦理责任,导致“伦理共同体”的空心化。《雷雨》中周朴园的“命令式对话”代表了前现代的权力沟通模式,本质是对个体话语权的剥夺。当代社交媒体通过“算法推荐”实现更隐蔽的“沟通控制”。意大利哲学家罗西·布拉伊多蒂提出的“后人类主体性”理论指出,算法通过“信息茧房”“过滤泡”等机制,将个体困于同质化的信息环境中,削弱了个体跨群体对话的可能性。[3]

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中指出,当代社会的风险具有“共享性”和“不可分割性”[4],如疫情、气候变化等危机已超越国界与阶层,构成“命运共同体”的试金石。《雷雨》中因“隐瞒真相”导致的家族毁灭,恰为当代风险治理提供了反面教材——当共同体成员逃避责任、掩盖危机,个体的“小恶”将汇聚为集体的“大灾”。

《雷雨》中周朴园隐瞒矿难真相,试图以金钱收买鲁大海,最终引发更大规模的冲突;当代社会的“信息疫情”则是这种逻辑的升级版。在新冠疫情初期,某些国家因政治私利隐瞒疫情数据,导致全球大流行,其代价与《雷雨》中“真相暴露时的毁灭性爆发”完全一致。世界卫生组织 2023 年报告指出,疫情期间因“信息隐瞒”导致的防控延误,使全球多死亡 120 万人。这种“共同体责任的集体缺位”,印证了《雷雨》的警示,即真相的暂时遮蔽,终将以更惨烈的方式偿还。

三、“命运共同体”诠释的当代价值

曹禺《雷雨》的“命运共同体”意识,不仅为文学经典的现代性阐释提供了新范式,更在理论建构方面具有重要价值。

20 世纪 80 年代的《雷雨》研究,多受阶级分析法影响,将周朴园定义为“资产阶级代表”,鲁大海定义为“无产阶级英雄”。这种解读虽揭示了文本的社会批判维度,却窄化了其哲学内涵。“命运共同体”视角则引入雅思贝尔斯“交往理性”、阿伦特“公共领域”等理论,将文本提升至“现代性共同体危机”的哲学高度。例如,周萍与四凤的乱伦悲剧,不仅是“阶级压迫的结果”,更是“公共领域缺失下私人道德崩溃”的体现。当家庭作为最小共同体失去“公共讨论空间”,个体只能在秘密与谎言中走向毁灭。

中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需要本土文化资源的支撑。在理论建构上,《雷雨》的“命运共同体”意识,虽以家族悲剧为载体,却蕴含着“共同体存续依赖责任共担”的普遍伦理。剧中周鲁两家的“非血缘共同体”(周朴园与鲁侍萍的情感联结、周萍与鲁大海的兄弟关系)的毁灭,恰恰反证了“开放、包容、责任共担”的共同体的必要性。这种本土文学资源的挖掘,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提供了“文化合法性论证”,避免其沦为抽象的政治口号。

四、结语

《雷雨》的悲剧本质,是“命运共同体”责任的集体缺位。当个体沉溺于权力、欲望与逃避,共同体的纽带便会断裂,最终无人能逃脱毁灭的命运。在阶层固化、伦理失序的当代社会,《雷雨》的警示意义愈发凸显,唯有以“交往理性”重建对话,以“共同体伦理”共担责任,才能打破“雷雨式”的宿命循环。

参考文献:

[1] 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行为合理性与社会合理化》曹卫东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 2005.

[2] 布迪厄:《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 包亚明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 帕里泽:《过滤泡:互联网对我们的隐秘操纵》, 方师师、杨媛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20.

[4] 贝克:《世界风险社会》, 英姿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