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康纳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探析

一、理论基石：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奥康纳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深刻继承与批判性发展之上。他既肯定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地位，又指出了其在生态维度的理论空白，从而为自身理论的建构奠定了基础。

尽管马克思在其著作中将自然界视为“人的无机的身体”，并指出劳动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强调了二者的“物质变换”关系，但他理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揭示资本主义的经济规律与阶级矛盾。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如何系统性地破坏生态环境，马克思并未提供充分的系统性分析。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触及了生态议题，警示人类勿过分陶醉于征服自然的胜利，但其论述尚未构建起一套完整的生态批判理论体系。[1]

奥康纳指出，传统马克思主义危机理论聚焦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引发的经济危机，却忽视了资本主义对“生产条件”（如自然生态）的破坏及其引发的生态危机维度。因此，他的理论任务之一便是 “重构” 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理论，将生态维度纳入其中，使之能够解释当代资本主义的生态困境。

奥康纳在继承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核心原则的基础上，创新性提出“双重矛盾”理论。他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存在两种矛盾：其一为马克思揭示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导致经济危机；其二为生产力、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自然生态等）的矛盾，直接催生生态危机。这一理论创新，不仅丰富了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理论，更为分析生态危机的资本主义根源提供了全新的视角。

二、核心理论：资本主义的双重矛盾与生态危机的根源

奥康纳的 “双重矛盾” 理论是其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的核心，通过这一理论，他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内在根源。

（一）第一重矛盾：经济危机的逻辑延续

奥康纳延续了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第一重矛盾（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冲突）的阐释，指出在私有制框架下，资本家为榨取剩余价值不断扩张生产规模、提升生产效率，这一矛盾集中表现为经济危机。但由于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工人阶级购买力相对匮乏，进而造成生产过剩，最终引发经济危机。这种矛盾是资本主义与生俱来的，会周期性爆发，不断冲击着资本主义的经济根基。[2]

奥康纳指出，尽管当代资本主义通过国家干预、金融创新等手段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经济危机的破坏性，但第一重矛盾并未消失，其依然在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中发挥作用，是资本主义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

（二）第二重矛盾：生态危机的生成机制

奥康纳的独特贡献在于提出了资本主义的第二重矛盾，即生产力、生产关系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他将 “生产条件” 定义为进行生产所必需的各种因素，包括外部自然条件（如土地、水、矿产等自然资源）、劳动力（作为生产者的人）以及空间和基础设施（如交通、通信等）。这些生产条件既是生产的前提，也是生产的结果，对资本主义生产具有根本性的制约作用。

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生产条件具有双重属性：一方面，它们是资本积累的必要条件，没有生产条件，资本主义生产便无法进行；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生产条件往往被视为商品，其价值通过市场交换得以体现。这种双重属性导致了资本主义对生产条件的破坏。

具体而言，资本主义对生产条件的破坏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对外部自然条件的掠夺性开发。资本家为了降低生产成本，追求利润最大化，往往忽视自然资源的有限性和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对自然资源进行无节制的开采和利用。森林遭过度砍伐，矿产被无序开采，水资源受污染，生物多样性锐减，此类掠夺式开发已突破自然生态的修复阈值，引发系统性失衡。

2. 对劳动力再生产条件的破坏。劳动力是生产条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再生产离不开一定的生活资料供给与休息时间保障。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通过延长工时、强化劳动强度、压低薪资等方式压榨工人，这不仅损害劳动者身心健康，也破坏了劳动力再生产的基础条件。与此同时，环境污染直接危及工人健康，进一步降低了劳动力的质量。

3. 对空间和基础设施的破坏。资本主义生产的分散化和盲目扩张，导致了空间资源的浪费和基础设施的超负荷运转。城市的无序扩张、交通拥堵、环境污染等问题，不仅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质量，也制约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可持续发展。[3]

奥康纳认为，资本主义对生产条件的破坏，必然导致生态危机的爆发。因为生产条件的破坏使得生产无法正常进行，资本家为了维持生产，不得不投入更多的资本来修复或替代被破坏的生产条件，这就增加了生产成本，降低了利润率。当利润率下降到一定程度，资本主义的再生产便会陷入困境，生态危机由此产生。

三、生态危机的表现形式与发展趋势

在 “双重矛盾” 理论的基础上，奥康纳分析了当代资本主义生态危机的具体表现形式，并对其发展趋势进行了预测。

（一）生态危机的具体表现

1. 自然资源的枯竭。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不断扩张，对自然资源的需求日益增加，导致了全球性的资源短缺。石油、煤炭、矿产等不可再生资源的储量急剧下降，水资源、森林资源等可再生资源也因过度开发而面临枯竭的危险。资源的短缺不仅制约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也引发了国家之间、地区之间的资源争夺，加剧了国际冲突。

2. 环境污染的加剧。资本主义生产伴随大量工业废弃物排放，包括废水、废气、废渣等，对大气、水体和土壤造成严重污染。气候变化加剧、臭氧层空洞扩大、酸雨频发等问题日益凸显，威胁人类生存根基。同时，农业生产过度依赖化肥、农药等化学品，诱发土壤污染及食品安全危机。

3. 生物多样性的减少。资本主义的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破坏了大量的自然栖息地，导致了许多物种的灭绝或濒临灭绝。生物多样性的减少不仅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平衡，也降低了生态系统的抗干扰能力和自我修复能力，使得生态系统更加脆弱。

（二）生态危机的发展趋势

奥康纳指出，资本主义的持续演进必然加剧生态危机。其内在扩张逻辑驱使资本无止境掠夺自然资源、破坏生态环境，并通过技术手段或资本转移将生态代价转嫁至全球南方国家，以此暂时缓解自身系统性危机。另一方面，生态危机的全球性特征使得任何国家都难以置身事外，生态问题已成为全球性挑战，需要世界各国携手应对。[5]

尽管奥康纳承认生态危机加剧带来严峻挑战，但他同时指出这一进程具有潜在积极效应：它迫使社会反思资本主义制度的反生态本质，揭示生态恶化与资本逻辑的深层关联，进而激发民众反抗资本主义的实践，为生态社会主义的构建开辟可能性空间。

四、解放路径：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

面对资本主义的生态危机，奥康纳提出了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作为解决生态危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根本路径。

（一）生态社会主义的基本特征

1. 以生产条件的社会所有为基础。奥康纳认为，要解决生态危机，必须改变资本主义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实行生产条件的社会所有。生产条件的社会所有意味着由社会全体成员共同占有和管理生产条件，确保生产条件的使用符合社会整体利益和生态可持续发展的要求。[6]

2. 建立民主的经济管理体制。在生态社会主义社会中，经济管理应该是民主的，由工人、农民、知识分子等社会各界代表共同参与决策，确保经济发展的方向和目标符合人民的利益和生态保护的要求。同时，要建立健全的生态环境保护法规和制度，加强对经济活动的监督和管理。

3. 实行可持续的发展模式。生态社会主义社会摒弃了资本主义的无限增长模式，转而追求可持续的发展模式。这种发展模式以满足人的基本需求为目标，注重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的协调统一，实现资源的合理利用和环境的有效保护。[4]

4. 倡导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价值观。生态社会主义主张人与自然协同共生的价值取向，强调人类作为自然系统组成部分，发展应遵循尊重、顺应与保护自然的根本原则。借助教育引导、宣传普及等途径，提升人们的生态环保认知，培育其生态文明素养。

（二）实现生态社会主义的途径

奥康纳认为，实现生态社会主义需要一个长期的、渐进的过程，需要通过社会运动、政治斗争等多种方式来推动。

1. 开展生态运动。生态运动是推动生态社会主义实现的重要力量，通过开展环境保护、资源节约等方面的宣传和实践活动，提高人们的生态环保意识，凝聚社会各界的力量，形成反对资本主义生态破坏的强大声势。

2. 加强工人运动与生态运动的结合。奥康纳认为，工人阶级是反对资本主义的主力军，生态运动只有与工人运动相结合，才能形成强大的变革力量。工人阶级在争取自身利益的同时，也应该关注生态问题，将生态保护作为自己的斗争目标之一。[7]

3. 推动国家政策的变革。通过政治斗争，推动国家制定和实施有利于生态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政策法规，如提高环境标准、加大对生态保护的投入、鼓励绿色产业的发展等。同时，要加强对国家权力的监督和制约，防止国家成为资本的附庸。

4. 开展国际合作。生态危机呈现显著的全球性特质，需各国携手共同应对。为此，应深化跨国生态协同治理，构建公正均衡的全球生态机制，推动全球环境可持续发展。

五、批判性审视与当代启示

（一）理论贡献

1. 拓展与深化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奥康纳以“双重矛盾”理论为切入点，将生态维度融入马克思主义危机理论框架，弥补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在生态批判领域的理论空缺，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创新与发展。

2. 揭示生态危机的制度性根源。通过剖析资本主义双重矛盾的内在逻辑，奥康纳系统论证了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关联，指出生态恶化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可调和的必然产物，为认识与解决生态问题提供了科学的理论坐标。

3. 提出了生态社会主义的构想。奥康纳关于生态社会主义的设想，为解决生态危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指明了具体目标和路径，对当代生态运动及社会主义运动具有重要的启迪价值。

（二）理论局限性

1. 对双重矛盾关系的论述不够清晰。奥康纳虽然提出了资本主义的双重矛盾，但对这两种矛盾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相互作用机制论述不够清晰，使得人们难以准确把握两者之间的关系。

2. 生态社会主义构想的空想性。奥康纳的生态社会主义构想虽然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实现这一构想面临着诸多困难和挑战，其可行性和操作性有待进一步探讨。

3. 对技术进步的作用认识不足。奥康纳在分析生态危机时，过于强调资本主义制度的弊端，而对技术进步在解决生态危机中的作用认识不足。事实上，技术进步是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手段之一，合理利用技术可以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减少环境污染。

（三）当代启示

1. 坚守并优化社会主义制度。依据奥康纳的理论观点，资本主义制度是引发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若要解决生态危机，就必须突破资本主义制度的框架，转而实行社会主义制度。中国身为社会主义国家，应当坚定不移地维护并改进社会主义制度，最大程度地发挥其优势，为生态文明建设奠定坚实的制度基础。

2. 培育并落实绿色发展理念。要摒弃以往粗放式的发展模式，树立且践行绿色发展理念，促使经济发展方式发生转变，达成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相互协调、有机统一的目标。加速产业结构的升级优化，大力发展绿色产业和循环经济，提高资源利用的效率，降低环境污染的程度。

3. 强化生态环境保护的制度构建。需要建立健全完备的生态环境保护法律法规以及制度体系，增强对生态环境的监管和执法强度，严肃惩处破坏生态环境的违法行为。与此同时，设立生态补偿机制，维护生态保护者的合法权益，调动全社会积极参与生态环境保护的热情。

4. 推动全球生态治理。生态危机具有全球性，需要世界各国协同应对。中国应积极参与全球生态治理，推动建立公平合理的国际生态秩序，加强与世界各国的生态协作，共同守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家园。

参考文献：

[1] 詹姆斯・奥康纳。自然的理由 — 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 [M]. 唐正东，臧佩洪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2] 约翰・贝拉米・福斯特。马克思的生态学 —— 唯物主义与自然 [M]. 刘仁胜，肖峰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 王雨辰。西方马克思主义生态理论研究 [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4] 周穗明. 20 世纪西方新马克思主义发展史 [M]. 北京：学习出版社，2004.

[5] 张一兵。回到马克思 — 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 [M]. 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

[6] 俞吾金。从康德到马克思 [M].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7] 陈学明。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 [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