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的月季花
孙伟武
一
又没给我回微信,这已经连续三次了!元旦前给他发了两次祝福微信,他都没回复,这使我很沮丧。临近春节,我又给他转发过去一个他年轻时演出的视频,以为这样总该给我回了吧?说一些这个视频勾起他美好的回忆之类的话了吧?我默默地等待着,直到除夕这天仍然泥牛入海,我感到异常失望。这也太伤自尊了!仔细想来,或许就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从国外回来我对他过于冷漠而记恨我了吧?
“你怎么对我就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他问。
“是呀,你就是我的阶级敌人,”我玩笑着说。
其实,我是故意对他疏远、对他冷漠的。这次是他一个人从国外回来的,姐又不在,我真怕已经尘封的那份感情再复燃。“小心眼儿!”我暗自笑他。
除夕夜,按惯例我给所有朋友都发了祝福微信。看到他的微信名字的时候,我的手指停下了。实在说,他在遥远的国度,我真该给他一个诚挚的新春祝福。可是我犹豫了起来。如果他仍不回复,我的自尊心会再次受到伤害,这是我再也不能忍受的!
我无心看春晚,这个问题始终在我的脑海里萦绕。“不给他发了!”我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永远不再给他发微信了!”
我仰在沙发上,目光投向电视。电视里正演着、唱着。可我不知道演什么,唱什么。是春晚吧?他的身影老是在我眼前晃悠,他的声音也老在我的耳边响起,使我无法安心看春晚。
二
我和他的相识纯属偶然,这也许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前些年我做了奶奶,整天照看孙子,忙忙禄禄的倒也觉得很充实。可是,孙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去了幼儿园,又去了学校,只是晚上和我住在一起,白天大部分时间除了做些简单的家务,基本上无事可做。在这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感到十分寂寞和孤独。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在朋友的鼓动下,我学习了弹中阮,参加了一个民乐队。还行,我还不算笨,没多久一些曲子就能比较顺利得弹奏下来。后来又参加了一个舞蹈队。每周有三、四天的活动时间,这在很大程度上冲淡我的孤独感和寂寞感。
后来,我所在的乐队来了一个新指挥,于是他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相貌平平,个子也不高,好像一米七左右吧,比我高不了多少。总之,不是长得很丑的那一种,呵呵。可是,在他的身上我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种内在的、说不出来的东西,这种东西仿佛有着磁石一般的力量吸引着我。
排练的时候,我全神贯注着他,他指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指导性的话语都显得很专业。我觉得,他是我接触过的最好的指挥。当他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撞时,我的心莫名地颤动了一下。休息时,在大家的闲谈中,也给予了对他较好的评价。
中午,排练结束,乐队队长叫住了几个骨干,当然我也是骨干,请他一起吃午饭,以表示对他的欢迎。吃饭的时候我和他很自然地坐在了一起。席间,大家又对他进行了一番夸赞。他表面上是一副很谦虚的样子,可是我发现他的脸上现露出叫人很难察觉的得意和骄傲。
这就是他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打那以后我老是期待着排练的日子,虽然我们每周有两天的排练,可是,就这三、两天的时间间隔里我却觉得很漫长,而每次排练的两个多小时,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也就是在不知不觉中,使我产生了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欲望。我又隐隐约约地感到,他似乎也有这种欲望。
有一次排练结束,我无心地谈到了我们的舞蹈队晚上有一个演出。
“几点?在哪儿?”他问,也是无我告诉了他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好吧,”他说,“晚上我去观摩你的演出。想你的舞一定跳得很不错。”他毫无根据地夸奖我。显然是奉承!可我听了心里还是蛮舒服的。
“好啊!欢迎你观摩,”我微笑着说,“不过,我跳得可不好。”
到了晚上,我参加了演出,演出前我没有看见他。我们的节目结束,我到更衣室换好了衣服,刚准备回家,手机突然响了。
“喂,”是他的声音,“你在哪儿呢?”
“是你吗?你在哪儿呢?”我有些吃惊,更有些兴奋,“真的是你,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他来看我演出只是随便说说的,我根本就没当回事,可以说都忘了。
“是呀,”他回答,“我刚看完你演出。”
“你,你现在在哪儿?”我有些口吃了,不只是因为吃惊,还是因为兴奋。
他告诉了我他的具体位置。
“你别动,我过去找你。”我急急忙忙向他的方向走去。灯光很暗,遛弯的人也很多,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你好,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就是随便说说呢,还真来了!”
“哪能不来呢?”他说“‘与朋友交而无信乎?’”他调皮似地说 “喝!看来你把自己说成是个君子了?”我回敬了他一句。
“这么说,你也知道曾子了?”他说,似乎带着一点轻蔑的口气
“瞧不起谁呀?”我冲他娇嗔地扬了一下眉,撇他一眼说,“跟你说吧,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我把《论语》中的这段话给他背诵了一遍。
“哎呀,还真是小瞧你了!”他感到大为惊奇。
“小的时候我爸教给我的,”我有些骄傲地说。
“你爸?他老人家退休前是干什么的?看来很有学问!”他说。
“那当然!退休前一直是报社的编辑,”我更带着一点骄傲地说。
“啊,了不起!”接着他换了一种口气,问:“老人家身体可好?”
“嗯,挺好的,今年都九十了!”
“哎呀!”他又一次惊讶了,“真是高寿啊 “是呀。只是我妈妈身体不太好,总有病。
“上了年纪,身体有点毛病也是正常的,”他安慰似地说。他很会说话,我觉得。
就这样,我们边走边聊。
“诶,你看我的舞跳得怎么样?”我转开话题问。
“挺好。”他轻轻地回答。
“真的挺好?”我问,似乎很在意他对我的评价,“该不是奉承我吧?”
“你是第一个特意来看我跳舞的人,这叫我很感动。”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好像有点加快。
“不是奉承,真是挺好。我从不奉承别人。”他诚恳地说。
“是吗?那我也感到很荣幸。不过,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打趣地说。
“不,我不需要,我只要你一个!”我这样说,感到脸有些发热。
我和他的相处正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三
已是子夜了,可我毫无倦意。窗外传来阵阵的鞭炮声,是接神的时候了,还有礼花。一束束礼花在空中交替升腾、降落、熄灭。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人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的兴
奋中。
轰鸣的鞭炮和悦目的礼花持续了十几分钟之后,渐渐地弱了下来,以致完全消失,而留在空中的硝烟也随风慢慢地散去,剩下的仍是夜的空寂。
我走到窗前,看万家灯火。每次他从我这里出去的时候,我也总是这样站在窗前,恋恋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的,当他回过头向我张望的时候,我便兴奋地举起双臂向他招手,恨不得再次拥进他的怀里。他也向我挥手,但最后还是慢慢地回转身离开了,给我留下的仍是孤独和寂寞。就像今夜空中的鞭炮和礼花消散之后,给夜留下的空旷和沉寂一样。
我孤身只影多年,本来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可是,他的出现搅乱了我的正常生活,唤醒了我已经麻木多年的情感神经。我盼望着下一次的相会!
四
有时我也自己嘲笑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做奶奶也都许多年了,还有什么爱呀、情呀的这份心思,真是太可笑了!可是,可笑归可笑,我却不愿放下这段迟来的爱。
乐队用的曲谱一直都是由我负责复印的。也就是他看完我演出后不久,他把他写好的配器谱发给了我让我打印。谱子印出来了,本来可以在排练的时候带过去交给他。可是,我还是打电话约他到市府广场公交车站点来取。他出行总是乘坐公交车。
“好的,半个小时左右我会到,”他在电话里说,听得出他有几分兴奋。
我忍受着漫长的半个小时的等待的煎熬,之后,终于看见他下了公交车向我走来,我兴奋地迎了上去。
“咋才来呀?”我嗔怪说。
“怎么,等急了?”他看了一下手机,“你看,咱俩通话到现在,恰好是三十五分钟。我说过的,半个小时左右。”
我没再说什么,把谱子交了给他。
虽然立秋已经好几天了,可是盛夏的酷热并没有消退,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反而觉得更加燥热,只是天空变得更高、更蓝。
“下午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吗?”我问。
“没有。”
“能陪我待一会儿吗?我孙子就在附近的补习班上课呢,两节课,大约要两个多小时。我一个人等到他到下课挺没意思的,”我说。
“当然可以。”他高兴地接受了我的请求。
广场上静静的,很少有人从此经过,更没有人在此逗留,只有我们两个漫步在林荫道上。铺綴在茵茵草坪和平整的花岗岩铺就的地面之间的花坛里,绽放着多种鲜花,叫人赏心悦目。而我们身边的那畦月季花开得正盛,有白的、红的,还有黄的,争鲜斗艳,光彩夺目。同时散发着蜜一般的芬芳,仿佛带着浓浓的情意。
我不懂园艺,平常也很少注意花草,可是今天我却被这月季花的娇艳与芬芳所吸引,所陶醉。“真美!”我不禁赞叹道。
“是啊,”他应和着。
“唉,你说,”我信步走到近前弯下腰,轻轻地托起一朵花嗅着,“从花朵的形状上看,月季和玫瑰好像没有什么区别,是吗?”我带着无关紧要的疑问说。
“是,”他也跟了过来,“不过区别还是有的,而且还很明显。”
我侧过头,满含蜜意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按植物分类学的说法,月季花和玫瑰花同属蔷薇科。月季的花朵比玫瑰大,花瓣排列比较整齐。你看,”他也弯下身,“花瓣的边缘比较平滑,看起来规整大气;而玫瑰的花朵相对较小,花瓣多而且密集,呈现出更为紧凑的形态,花瓣的边缘呈不规则的波浪形,显得更加柔美和精致。”他蹲下身,指着花茎,像讲课一样地继续说,“另外,月季花的茎秆直立,边上的刺儿比较大,分布相对稀疏;玫瑰的茎干粗壮,茎上的刺儿较小,锐利而且较密。这儿没有玫瑰花,如果有,一比较,区别就更明显了。”
我饶有兴致地听着。见我听得很认真,他又接着说:“这只是外形上的区别。还有,你像,她们的生长习性啦,花期啦,还有用途等方面哪,都有区别。”
他站起身,我也随他站起来。
“可是,在欧洲,蔷薇、玫瑰和月季都用一个词来表示。比如英语叫 Rose, 德语叫 DieRose。不像咱们,在词义表达上就把这同一属科的三种花区别开了。”
“你咋知道得这么多?”我用爱慕的眼神看着他。在平常的交谈中,无论涉及哪方面的话题,他都能说出一些道理来。说实话,他是我所接触过的男人中知识最广博的。
“这算啥呀?”他淡淡地说。
“这么漂亮的花身上却长满了刺儿!”我带点儿缺憾的意味说。又俯下身,用手轻轻地触碰花茎上的刺儿。好扎!
“是啊,也许这就是人们用玫瑰花来象征爱情的缘故吧?爱情是甜美的,要想获得爱情,你就要有受伤害的心理准备,还要有不怕受伤害的勇气。”
“都多大岁数了,还爱不爱的!”我嘲讽似地说。嘴上虽这么说,可是自打接触他以后,心里就隐隐约约地萌生出爱的渴求。
“爱情与年龄无关,”他说,像个哲人,“爱情是一种伴随终身的情感,是人类生活的永恒主题。”
我没有吱声,只是深情地望着他,也许是他的话触动了我的爱的神经。隔了一会儿我说:“给我拍张照片吧。”
“好吧,”他说。于是,他用手机给我拍下几张不同姿势的照片。
“你看,挺美吧?”他把手机递给我。
我翻看着,对他的照相技术感到很满意。便说:
“你笑得像盛开的月季花一样漂亮,”他夸赞我说。
“你可真会叫女人开心!”我说,一朵鲜艳的月季花在我心中绽放了。此时,我好像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我们又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聊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吧?”他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他的话使我又回到了现实中。我看看手机,离我孙子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可我没有挽留他。
“我开车送回去吧,”我说。
“不用了,谢谢!一会儿孙子下课找不到你,该着急了。我还是坐公交车回去吧,”他谢绝了。
我们漫步聊着回到公交站点,恰好,一辆公交车远远地驶了过来。
“那好吧,那就委屈你坐公交车吧,”我很抱歉地说,末了我又加了一句:“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妩媚地向他笑了笑。
他上了公交车,在车厢里向我招手,我也向他招手。我依依不舍地望着公交车开走,直到驶出了我的视线。
没过多久,我在花市上买回来一盆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摆放在我的房间里,我的房间顿时增添了许多生气。
五
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我枕过的沙发上留下了淡淡的泪痕,眼角上还挂着泪珠。我轻轻地擦了擦眼睛,伸伸疲惫的腰身。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毫无遮挡的照进了屋里,这是旧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不管怎样,新的一天总是不期而至的!小区里静静悄悄的,被兴奋折腾一夜的人们,此时正在做着各自的梦,这也是小区一年里最安静的时候吧?
说实在的,他各方面对我来说都是挺可心的,只是他有家。据他说,他的妻子很贤惠,这叫我产生了莫名的嫉妒感。
虽然我们接触的比较频繁,看得出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显得很开心,很惬意。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过格的语言,更没有过格的行动,总是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我们相识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一次,我骑电动车带她,他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后背上,我的心一颤,车把也随之抖了一下,我赶忙稳住了车把。
“你的头发吹在我的脸上,我按住你头发,你不介意吧?”他有些怯生生地说。
“不介意,没关系的,”我说,我倒觉得挺舒服的,我更希望他能搂住我的腰。这是他第一次隔着衣服触摸我的身体。
真是的,都多大岁数了?还这么,说好听的叫浪漫,说不好听的就叫老不正经!呵呵,我又一次嘲笑我自己。
那天排练结束,我跟他说:“我开车带你兜兜风咋样,你愿意吗?”
他当然愿意了!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驶出了喧闹的市区,行驶在平坦宽敞的沿河公路上。路上来往的车量不多,我加快了行车的速度。道路两边的树木,由于秋风的渲染,变得黄绿相间,甚是赏心悦目。道路下边的河水缓缓流淌,滚动着微微地波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一路上我们很少说话,只顾欣赏着沿途的景色。我们很快就下了公路,在一片庄稼地旁停了下来。
“怎么样?开心吗?”我微笑着问。
“嗯,真的很开心!”他看着我,也微笑着回答
地里的庄稼有的已经收割完,露出一片片金黄的土地。有些庄稼尚待收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眼前的“朝天椒”几近成熟,火红火红的,仿佛是铺在金黄大地上的红地毯。我俩一前一后的走在田间的小道上。周围一片宁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鸟叫。他以“朝天椒”为背景,给我拍下了几张照片。空旷的田野只有我们两个人,此时我真想他能对我“不轨”,可是他没有,仍然是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这讲那。“真能装!”我心里骂道。“伪君子!”可表面上仍然装作很认真听的样子,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
隔了一会儿,他说:“咱们回去吧,中午还没吃饭,我有些饿了。”
“好吧,”我说,有点闷闷不乐的。
“我请你,”他说。
我淡淡笑了一下。我们仍然一前一后地往回走。公路与田野之间有一个沟坎,他甚至都没有借这个机会拉着我的手把我拉上去,竟自顾自地越过了沟坎。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我心里嗔怪着。可也是呀,我早已不是什么“香”、什么“玉”了,只是一个老太太而已,就连“半老徐娘”用在我身上都不贴切了。这使我很是悲哀!
回去的路上,我许久没有说话,完全没有了来时的兴致。
“怎么了?”见我一直没吱声他问。
“没怎么,”我淡淡地回答,两眼注视着前方,感慨道:“我在想,几天前大地还是郁郁葱葱的。可是,现在庄家收完了露出了枯黄的土地,显得一片苍凉。”
“是呀,一青一黄又一年,”他应和着说。
“人也是这样,不知不觉的就变老了,”我十分感慨地说
“是呀,”他又“是呀”,“这是自然法则,是违背不了的。不过,”他又是一个哲学家了,“我们应该积极地正视这一事实。不是有人说过嘛,人有三种年龄:实际年龄、生理年龄还有心理年龄。”
“是,我也常听人们这样说。其实,这只不过是心灵鸡汤而已,”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也不尽然,”他反驳说,“即便是心灵鸡汤吧,只要还有点营养,味道也还不错,喝上几口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可真能辩白!”我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这不是辩白,”他继续说道,“就拿你来说吧。”
“我?”我瞥了他一眼。
“是呀,在我看,你的容貌、体态与你的实际年龄相比得年轻十几岁,甚至更年轻。”
我“咯咯”地笑了,说:“真的?”又瞥了他一眼,这回是带着笑。
“真的!”他肯定地说,仍然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性格开朗、乐观,脸上总挂着笑容,总是给人与阳光,这一点特别招人喜欢。”
他说得我“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的话倒像是一缕阳光,驱散了刚刚掠过我心头的阴霾。“都老太太了,还招啥喜欢了!”我又叹息地说。
“那可不是!”他继续反驳我,“老有老的风采,老有老的韵味。其实呀,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特点,而正是这些不同特点的综合,才构成完整的人生,多彩的人生。”
我们说着说着的,就来到我家小区门前。我找到一个停车位,停了下来,领他来到附近一家小餐馆,我在这儿吃过饭,挺便宜的。虽然说他请,我也不想让他多花钱。
我点了两道简单的菜。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聊着。
吃完饭,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吧,我大着胆子对他说:“到我家看看吗?”
他怔了一下,似乎对我的邀请感到意外。“合适吗?”他犹豫说。
“就是到我家看看,认认门儿,有啥合适不合适的?”我坚持着。
他没再犹豫,我便把他领到我的家里。一进屋,一缕淡淡的、蜜一般的幽香飘入鼻孔,是月季花散发的香味。我把花盆放到了茶几上。
也许是嗅到了花的芬芳,看到了花的娇艳,他饶有情趣地走了过去。“你还喜欢养花?”他问。
“是呀,”我回答,“前些日子在花市上买的。我挺喜欢月季花的。”
他站着,似在观赏,又好像思索着什么。
“坐吧,”我说,“我给你倒杯水。喝茶吗?
“不,不用客气,”他说着坐了下来。
我给他端来一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也在他的身边坐下。
我们的聊天还是从月季花开始的,东拉西扯地谈了很多。不知怎么,后来又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我给他讲了我的两次失败的婚姻。讲着讲着我哭了,哭得很伤心。他同情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头,轻轻地安慰我:“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老想着那些伤心的事。我们不能总是用过去的痛苦来折磨现在的自己。”
我轻轻地抽泣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面对着他,他也正深情地看着我。我们相处得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磁力,猛地将我的嘴吸到了他的嘴上。我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地倒在沙发上,他的身体也顺着我的劲平压在我身上,而两张嘴依然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唤醒了我早已麻木的情感神经,那么此时,他又唤醒了我同样麻木、闭锁多年的生理神经。我对他的感情发生了质的飞跃。然而,从本质上说,这种感情绝不是源于身体的触碰所产生的生理快感,而首先是源于精神上和心灵上的契合。
他离开的时候,我给了他一把我家的门钥匙。
打那以后,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我们还经常开车去郊游,周边的山山水水几乎都留下了我俩的足迹,印下了我俩的身影。说真的,那些日子是我长久以来最开心、最幸福的日子!
六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他的妻子。我有些忐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给我们互相做了介绍后,他的妻子很高兴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她微笑着,语气中带着真诚,“他总念叨你,夸你这好那好的。”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啥呀?他瞎说的!我们就是在一个乐队玩儿,他是我们的指挥。”面对她的友善和热情,我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对了。她何尝不知道我们是在一个乐队,
又何尝不知道他是指挥?
“我总想有机会见见你,现在好了,我们认识了,以后你就叫我姐吧,我正好还没有妹妹呢,你就做我妹妹吧。”
虽然这只是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可是却感觉不出半点的虚假。我被她的真诚感动了,我似乎感觉到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我上前拥抱着她,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她搂着我,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那样子真像久别重逢的亲姐妹。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不知道是为我自己还是为她。虽然我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却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我从未见过对自己丈夫的女朋友如此大度热情的女人。大多数的女人往往只是为了不失体面而草草地应付一下,甚至还带着不屑和鄙视,还有嫉妒。这也是女人的天性使然,无可厚非。我想,她也一定有这种天性,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以友好与和善取代了这种天性。这不能不使我佩服她的不凡。
至于他,我渐渐地产生了恨意。在媳妇面前装作是个好丈夫,又人前人后的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可背地里却…… 我为自己也感到羞愧。我说过他“能装”、“伪君子”并没有说错;人们常说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也没有错。而他恰恰是这样一个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伪君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然而,我仍然舍弃不下这个“不是好东西”。以后又与他交往过几次,可是,每次欢愉过后,我都感到惭愧,都有一种负罪感。这种感觉在我见到她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在以后的几次与她的接触中,我感到她真的拿我当妹妹了。每次她家做什么好吃的,她总是让他给我打电话叫上我和他们一起分享。在他们中间,我所扮演的角色叫我十分尴尬,可我又不好拒绝她的真诚。
凭女人的直觉,我想,她不会感觉不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可是,她却没有丝毫地表露,始终如一地真心待我,这叫我更加感到无地自容。
如果我没有遇到过她,或者说,如果她对我是一种冷漠、不屑和嫉妒的态度,也许我还会像当初那样心安理得地和他保持着那种关系。可是,和她相处,我的心就好像一个石子投入到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岂止是涟漪,简直是巨浪!一方面是对他的不舍,另一方面是对她的负疚,这种矛盾的心理苦苦地折磨着我。那些日子我总是心不在焉,做事恍惚,就连我最喜欢的那株月季花,也因为疏于侍弄而变得枯萎、凋谢了。
“我们结束吧,”终于有一天,我下了决心对他说。
“怎么啦?”他惊讶地问。
“我们结束吧!”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坚决了。
“为什么?”他把我搂在怀里,深情而疑惑地看着我。
我轻轻地推开他,赶忙躲过他的目光,生怕他的目光把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给融化了。“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轻轻地说,眼里含着泪。
“到底怎么了?”他有些焦急地问,又将手放在我的肩头。
“我姐对我那么好,我,我不能再对不起他了,”我抽搐着说他先是一怔,不知如何答对,手从我的肩头滑落下来。
我平静了一下,心情好像轻松了许多。“的确,”我说,“和你相处的这段时光,我很开心,也感到很幸福。我感谢你给我的一切。”
他痴呆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继续说:“可是,我们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可,可是我爱你,”半晌,他颤抖地说。
“是呀,”我平缓一些说,“我也喜欢你,爱你,不然也不会和你相处得这么久。”
“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他央求似地说。
“不好!”我坚决地说,“通过一段时间和我姐的接触,我感到你们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可是看得出,他仍然深情地爱着你、体贴你。特别是对我,也是那样的真诚和体贴,没有丝毫的漠视和嫉妒。我从未见过这样大度、智慧的女人,我很佩服她,尊敬她。我没有姐,可是她叫我体会到了有姐的感觉。”
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回到她身边,”我说。
“我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吗?
“不,我是说你的心回到她身边,”我继续开导他说,“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妻子,这么好的家,你应该珍惜你已经拥有的幸福,”我又强调一遍,“不要失去,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不能失去你已经拥有的一切!”
他沉默了。我注意到他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愧色。“可我还是爱你的,没有你我会痛苦的,”他说。
“这个我知道。其实我比你更痛苦,”我含着泪说,“但这种痛苦只是暂时的,时间会平复一切。”
“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他仍深情地望着我。
“你没有失去我!我们把爱装在心里不也是挺美好的吗?只是不那样了,我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好吧,”他说,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分手之后回到家里,我痛哭了一场,为自己,也为他和她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照常来往,他也遵守他的诺言,不再提出像过去那样的要求,而我也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感情。
七
这当尔,他的儿子从国外来电话,催促他们出国照看孙子。他们有一个孙女,都十岁了,这会儿又有孙子了,我也为他们高兴。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真不凑巧,就在他们成行的前一天,我骑电动车没小心摔了一跤,虽说没伤着骨头,但也摔得不轻,腿都肿了,不能走路。所以,我没有能够为他们送行,只能打电话祝福他们一路顺风!
放下手机,我不禁吟诵起李煜的词句来“……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此时恰逢春去时节,窗外飘着濛濛的细雨,我的心里不免产生几分怅惘。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留下的只是五味杂陈的回忆。
我站在窗前,小区里、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多了起来。人们大概已经吃完大年初一的饺子,开始走亲访友了。
是呀,爱,不一定是非要占有,我想,舍弃也是一种爱,为了爱而舍弃爱,这也许是一种更崇高的爱吧?我在心里默默地遥祝他们新春快乐,永远健康幸福!
我回转身,看见被我搁置在角落里的那株早已枯死的月季花,她曾点缀过我的房间,美化过我的生活。而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站在干涸的花盆里。我决定把她挖出来扔进垃圾箱。
Life is still going on(生活仍将继续)!这是他教给我的,他还会英语!
作者简介:孙伟武,业余作家。喜山乐水,兴趣广泛。1951 年7 月生于辽宁锦州。1968年 10 月下乡当知青,1971 年 10 月回城当工人。后在表哥的启发下,自学英语,1978 年到学校当老师,从事英语教学 30 余年。编写《中学生英语同义词用法辨析》一书。退休后更喜欢文学创作和对一些学术问题的探讨。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雨夹雪》、《带雨的朝霞》,学术著作
论语 > 批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