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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的文化价值在当代中国旅游业中的迁移与运用

作者

陈芮 王勉普 马文龙 陈悦 刘琪

安徽外国语学院

一、王勃诗词中的三重文化密码

王勃的诗词如同一座蕴含多重文化密码的宝库,其字句间流淌的历史纵深、自然哲思与人文温度,不仅构筑了中国古典文学的独特意境,更沉淀为值得当代深挖的文化价值。

王勃的文字从不满足于对当下的描摹,而是习惯于将历史的经纬编织进现实的语境,让过往与当下在诗句中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滕王阁序》里,三十七个典故不是散落的古董,更像是是被精心编排的坐标。“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八个字,先将汉代名臣的失意与自身“时运不齐”的慨叹相叠加,让个体的困顿在历史长河中找到呼应;再以“屈贾谊于长沙”“窜梁鸿于海曲”的连续叩问,把个人命运升华为“贤才不遇”的永恒母题。这种嵌套式的书写,让读者在“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的地理叙事里,既能触摸到《尚书》“分野”文化的韵味,又能感受到中原与南方文化交融的脉动——就像站在滕王阁的高台上,既能望见眼前的赣江,也能看见千年前文人墨客的倒影。

他笔下的自然从不是冰冷的背景,而是有呼吸、会说话的生命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里,“尽”“清”“凝”“紫”四个词像一串密码,解锁了秋日傍晚的完整感官:水位退去的清寂里藏着时间的流动,潭水的澄澈中映着温度的变化,暮霭的凝聚间透着光线的渐变,山峦的紫晕里裹着视觉的震颤。这种敏锐在小诗里更见精微:《仲春郊外》用“鸟飞村觉曙”的动态,让黎明有了翅膀的震颤;以“鱼戏水知春”的灵动,让溪水有了苏醒的雀跃。这里的“觉”与“知”,不是简单的拟人,而是把自然万物视作与人类相通的知己——就像《深湾夜宿》里“雾隐平郊树,风含广岸波”,“隐”是雾的羞怯,“含”是风的温柔,自然以静默的姿态与人对话,而人在这种对话中读懂“天人合一”的深意。

王勃的诗词之所以能穿越千年仍动人心魄,在于他捕捉到了人类共通的情感内核,并以超越时空的语言将其定格。《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先以“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铺展离别之远,却突然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旷达,把地理的阻隔碾作心灵相通的尘埃。这里的“知己”早已超越具体的友人,成为人类对真挚联结的永恒渴望;“比邻”也不是物理距离的缩短,而是精神共鸣的永恒在场。这种对情感本质的洞察,让诗句突破了具体场景的限制,成为跨越地域与时代的情感符号。

王勃的诗词拥有雄厚的历史纵深感、阔大的自然哲思和浓浓的的人文关怀,是古典文学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同时也可以为当代旅游业活化其文化价值提供一种心灵图景上的可能性。跨越时空的文化密码如何通过凝练的诗词走向可感可触的旅游体验,并借此搭起联结过去与现在的桥梁?那就是活化历史记忆、转译自然诗学和融入人文精神这三方面的方法。

二、价值重生:诗意在场的三重路径

当下时代之中,我国旅游面临着严重的精神危机问题,而要想使古典诗词对于中华民族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意义得以展现和继承,就需要打造好的时机。而笔者认为:我们可以采用王勃笔下的三种可行方式将古典诗词的历史记忆、自然诗学、人文精神有效融入现实生活中去,让世界发现中国古典诗词文化的魅力所在,也就是将古典文化价值实现重生的方法。

(一)历史记忆的活化:从文本到身体的时空折叠

本文指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用典作砖瓦盖造“层台耸翠,上出重霄”的记忆楼阁,与扬阿斯曼把记忆看成是一个经由仪式性实践活动才能成就的东西—让过去“像一束光穿透现在”( 阿斯曼:《文化记忆》,1995) 相呼应。

王勃为何要用典故建造“记忆楼阁”?追溯前朝,王勃写《滕王阁序》时正值人生低谷,腹有经史但仕途失意的他,与汉朝名将冯唐、名将李广一般,“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那些前朝的士大夫境况正是寒门读书人的真实写照:自屈原、贾谊而后,逐臣放士不受待见,可周遭的人不肯伸出援手,“若有‘师旷之聪’”,“那时王勃还会得意叫嚣两句吗?”王勃在此于文章中高密度集中典故意在借前人遗迹抒发自语自己亦或抒情明志:我们当下的处境并非个案,它就如同北极星一样亘古如是存在,茫茫中华五千年,早在汉代诸公时期就有此样的故事发生,只要超越时空长河里,就会有着当年的王勃的身影在琴瑟而鸣、供后世回味。

那么,文字如何变成“时空隧道”?王勃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把典故编排得像一场精心设计的“仪式”。比如文章开头先写滕王阁的地理位置(“豫章故郡”),接着描绘宴会的繁华(“钟鸣鼎食之家”),最后落到自己的感慨(“君子安贫”)。这种结构就像带读者爬楼梯— 一步一景,步步深入。每读到一个典故,读者就像推开一扇历史的门:看到冯唐白发苍苍仍不得志,李广征战一生却难封侯……这些画面在文字中重叠,让汉代的故事和初唐的现实交织在一起。

王勃的文字没有停留在纸上。今天的滕王阁景区里,游客可以参加“墨客寻踪”剧场:摸一摸竹简残片,全息投影立刻还原“徐孺下陈蕃之榻”的典故。当你伸手触碰竹简时,冰冷的文字突然活了——汉代名士徐孺被太守陈蕃隆重接待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眼前展开。这种设计巧妙地把“读典故”变成了“演典故”。王勃的文字是“通往盛唐的船”,而现代人用身体当船桨—游客不再是被动看客,而是变成历史剧的主角。

王勃搭建的“记忆楼阁”千年屹立,秘诀就是在文中写桥、用身体走桥,先把汉代、初唐留在纸上,再通过阅读者的眼睛、双脚,触摸的手掌延展到当下。“烟光凝而暮山紫”,只有穿越之后才能感受到其中的画面感与气韵,否则就是一句空话。如果你能站在今天的滕王阁顶层看见赣江的浩浩汤汤,所以这种文化的内部始终呼唤后人将生发出新意的文化融入自己的生活,在心中构建新的坐标系并转化成为一种特别的记忆,这样才能使得这种文化葆有永不衰竭的生命力。

(二)自然诗学的感官书写:从文字到光影的转译

王勃笔下的滕王阁是一幅天地之间的山水诗画,也是天人合一的自然诗意空间。对自然的书写不是通过词语堆砌所能够捕捉的,而是身体作为中介捕捉、汲取着词语,是通过人的感官来做出的认知,于是通过文字把早晨和傍晚、江水与飞檐封冻起来书写成为诗句;这些诗句等待被我们挖掘出来唤醒内心——就像今天如何使几千年前埋下的种子再度生根发芽,何不从“感官”入手?

古代文人的观山水都是在意乎其心的感受:“目击道存”,王勃一句“烟光凝而暮山紫”中竟充满了光影的喘息,它是意象的情感共振而不是现实的光影真相。而这柔软的气息,在“走得急”“跑得猛”的当代旅游已然几乎消失殆尽— —一张拍下不够完美的照片就是一次光阴虚度的证明,镜头前的终点就是内心的至高,那时,我们曾触及过的美好就会化作橱窗里摇曳飘摇的标本了。

杭州西湖的“光影诗路”,正是打破这层玻璃的尝试。设计师没有堆砌诗词展板,而是让王勃笔下的色彩从纸上流淌到现实:暮色中的雷峰塔染作“烟光凝而暮山紫”,湖面波纹荡漾着“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粼光。这看似是技术手段,实则是对古典诗学的深层呼应——王勃用文字编织光影,今人用光影复现文字,两者都试图通过感官的共鸣,让自然“自己说话”。当游客站在湖畔,看着黛紫色塔影与波光交融,突然读懂“紫电青霜”的剑意,或是从粼粼湖水中听见“佩玉鸣鸾”的环佩之声,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了王勃诗句的“共谋者”。光影在此化作一支无形的笔,将游客推入“物我两忘”的诗意场域。

那的确是个最简单的真理:诗意不是言说,是在场的身体。如果没有那么真切地感官到“飞阁流丹”写得有多么辣眼,或许就没有宋之问的一句话:“黄金所以贵,乃在王公门”。而“桂殿兰宫”所提供的当然不仅是经鼻吸气之粗浅,更关乎身临其中全身上下由内至外一处处品味所聚的气息。“光影诗路”中的紫霞又怎不会“烧”红游客的脸?可是每当夜间海风挟着诗歌穿过耳廓奔来的时候,古诗词就大抵能完成它最大可能:从文字符号变成了身体记忆,也从此是文化了,文字符号上的文化遗产就会借助于诗的光芒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生活。

(三)人文精神的日常转译:从诗句到生活的渗透

古文人作诗只是把生活中的一切写出来抒发自己的情怀,王勃“天涯共此时”是给朋友的一封信,杜甫“星垂平野阔”也只是写出眼前之夜景而已。如今的诗词却都悬挂在书柜之上,高挂在历史长河之中,望之见之十分神圣,于是古时诗词也就愈发距离现代的青年远去,背古诗词无非是为了上学考试交差而已,哪里懂得“萍水相逢”中蕴含了朋友相见的惊喜和“关山难越”包含了游子在外思乡的悲凉呢?

彼时,王勃提笔写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概难以想象千百年后的此日,在帝都成都的公交车站,也有这样的巧妙安排:座椅弧度还原诗句《江亭夜月送别》中平仄的曲线之美;遮阳棚的镂空化用唐诗“飞月向南端”。这样的赋诗于俗世一隅的尝试,虽然很简单,却隐隐有着另一种静悄悄的文化革命的模样,因为它探寻着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古典诗词怎样穿透时空围墙与现代人的生活相接榫。因而当诗词仅存在于书中之时,那似乎就是一道不为寻常之辈知晓的“密语”,只有真正将诗句送入人们的日常之中,让市民群众感知到,“原来文人墨客写的就是我的生活”,这样的古典才能称之为接地气、可与百姓心连心的古典。

南昌“滕王阁诗社”进行了大胆的尝试,请游客用江西方言朗诵《滕王阁序》,文言韵律“钟期既遇,奏流水何惭”和赣地乡音相撞,老人感慨:“用家乡话读‘落霞与孤鹜齐飞’,立刻就想起了年轻时在鄱阳湖边看晚霞的日”。这就是文化传递的关键:方言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或者说不是孤立的言词,而是情愫的载体。学者霍米·巴巴提出的“第三空间”理论恰巧也能论证这一现象。他所认为的“第三空间”,即文化间的混合区或者说是原住民不存在、现代生活的特色还未开始的时代,非西方中心也不同于本国传统。若是联想到这种现象:文言诗跟地方方言碰在一起,又都不完全属于传统的那一端,又都并不是完全融入到现代的世界,而是生长于两者之间的某处缝隙之中。譬如用方言来唱古诗便是在原有作品的文化基础上种了一株新树,既保留其根部,开出时代的新叶。

相反,人文精神的流传,需要的不是藏之高楼深院,而应该让它变成每一代人都会呼吸的空气。比如父母带着方言说给孩子们听的一句句唐诗,无论是青旅店挂出“萍水相逢”字样的一张张房卡,还是高铁站在进站声中一字一句念过的“关山难越”。这些都是那些于我们无处不在的细节触碰过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文化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