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与尹东柱诗歌主题意识的比较研究
骆柏霖
延边大学 吉林延吉 133002
艾青早年赴法国留学,深受西方现代文学和艺术的影响,回国后正值抗日战争时期,他的诗歌逐渐转向现实主义,开始关注社会问题和人民生活。尹东柱的诗歌创作深受其个人经历的影响,尤其是他在战争期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诗歌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考。尽管两位诗人的具体经历不同,但他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历史时期,面临着相似的社会背景和时代挑战,这种共同的创作背景使他们的诗歌在表达对时代变迁的感知和对人类命运的关切方面产生了共鸣。
一、艾青诗歌中的主题意识
1. 对人性复杂与多面的深刻洞察
艾青的诗歌深入挖掘人性的复杂层面。艾青在《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不写“英雄”,只写普通人。大雪里,“赶着马车的 / 你中国的农夫 / 戴着皮帽 / 冒着大雪 1”,这是一个想活下去的父亲,脸上却“刻满了痛苦的皱纹”。诗人马上跟一句:“告诉你,我也是农人的后裔2”,把自己和农夫捆在一起:苦难面前,知识分子并不比谁高贵。再看船里“蓬发垢面的少妇”,家被烧,男人不在,敌人刺刀曾贴着她胸口,可她还垂着头守着一盏小油灯——尊严、恐惧、求生欲,全挤在那一束昏黄里。艾青故意让“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3”不停重复,雪既落在侵略者身上,也落在老百姓身上:坏人有恶的冰冷,好人也有怕的冰冷,人性从来不是干净的单面。诗到最后,诗人突然问:“中国,我的在没有灯光的晚上,所写的无力的诗句,能给你些许的温暖么? 4”他承认自己力量小,却仍想递一点热,这份犹豫、羞愧,又正是人性里最动人的亮光。艾青把人的脆弱、自私、勇敢、善良统统摊开,让我们看清楚:只有先承认“人就是这样复杂”,真正的同情与改变才可能开始。
2. 对生命价值的深沉思考
艾青关注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在《礁石》这首诗中,艾青把镜头固定在浪与石的碰撞。浪“无休止地扑过来”,看似拥有压倒性的数量与时间;礁石却用沉默的“脚下”将其逐一击成碎沫。这里的“脚下”不是地理高度,而是精神落差,浪凭一时之势,石却以恒常之态对峙,高下立判。诗人接着写道:“它的脸上和身上,像刀砍过的一样 5”,刀痕是重创的证据,也是成长的年轮;每一道裂口都在替生命记账,证明疼痛并非失败的标志,而是存在的刻度。最动人的是结尾:“但它依然站在那里,含着微笑,看着海洋……6”礁石象征着坚韧不拔的生命,它面对汹涌的海浪,毫不退缩,一次次将海浪击碎。诗人通过礁石的形象,赞美了生命的顽强与不屈,表达了对生命价值的肯定。即使身处恶劣的环境,生命依然能够展现出强大的力量,这种对生命价值的思考,使艾青的诗歌具有了深刻的哲理内涵。
3. 对自由与解放的强烈渴望
艾青生活的时代,中国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人民渴望摆脱压迫与束缚。他的诗歌充满了对自由与解放的强烈呼喊。艾青写《向太阳》时,武汉上空还罩着战火的阴云。诗的第一句便是一声“我起来,像一只困倦的野兽,受过伤的野兽”,7 把长期被压抑的民族猛然推醒。他随后推开窗户,“用囚犯第一次看见光明的眼,看见了黎明,这真实的黎明啊”8,囚徒得释的瞬间骤然具体:自由原来是一道刺破铁栅的光。诗人奔上街,向每一个早起的人道早安,因为他第一次确信“群众的歌声”正从远方传来。在诗中,太阳不仅是自然天体,更是“金红色
1 王晓编选,《艾青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年版,第44 页的圆体”“发光的圆体”,它一路升高,把“隐蔽着无边忧郁的烟雾”烧尽,也把“屈服在不正的权力下的城市和村庄”照得通亮。当士兵在旷场上齐步,“一!二!三!四,我们是从田野来的……我们要用闪光的刺刀,抢回我们的田地”9,个体的奔跑已汇成整体的进军。艾青最后说:“我奔驰,依旧乘着热情的轮子……甚至想在这光明的际会中死去。10”诗人甘愿以死相抵,只为了让自由的强光再亮一度,这份渴望,既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当时所有想挣脱枷锁的中国人。
4. 对自然与家乡的深情眷恋
艾青的诗歌中不乏对自然和家乡的描写。在《大堰河——我的保姆》中,艾青把故乡的山水浓缩成一句质朴的告白:“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庄的名字。11”村庄与母亲合而为一,乡音即是乳名。诗中写到“大堰河”在雪后“用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又用“柴刀”在河边割来“金黄的菜子”,河水、雪、菜子花这些寻常自然物,因母亲的体温而鲜活。她晒场上的麦秸、她搭起的灶火、她背我走过的土路,一寸寸把“家乡”刻进骨血。诗人回忆“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12”,那一刻,母亲的掌纹、泥土的纹理、河流的波痕叠在一起,成为永恒的故乡图景。艾青借对一位农妇的追思,把山川草木、炊烟雨雪统统化作对故土的温柔注视:家乡不仅是地理意义的村落,更是母亲、河流与四季交织出的生命根脉。这种对自然与家乡的眷恋,不仅是个人情感的表达,更是对民族文化根源的追寻。
二、尹东柱诗歌中的主题意识
尹东柱的诗歌语言精炼而富有象征意味,他善于运用细腻的自然意象和深刻的哲理思考来构建诗歌体系,他的诗歌充满了对人性纯真与美好的向往。在他的诗作中,常常描绘出纯洁无暇的情感世界。《序诗》只有八行,却像一块透明的水晶,把尹东柱心中最干净的部分折射出来。诗人先说“直到死亡那一刻,让我仰望天空,心中没有丝毫愧疚13”三句定下调子:一生行路,只求保持灵魂的纯白,死时仍能抬头,像孩子一样直视光亮。接着,“树叶上轻轻拂过的风,也使我心痛14”,风本无形却被他写得有重量,一片树叶的微颤都能牵动良知,这种近乎透明的敏感,正是未被世俗磨钝的初心。最动人的是那句“我是要以赞美星星的心,去爱正在死去的一切15”,星星遥远、微小,却始终闪烁;诗人要求自己用同样的温柔去拥抱衰败、疼痛和不可避免的消亡。不是宏大的救世,而是把“赞美”化作日常体温,让柔软的光照进残破处。结尾“今夜 风依然掠过星星”,风与星再次相遇,时间流逝,世界残缺,可诗人仍坚持抬头、仍坚持赞美。这份执拗的仰望,就是对人性纯真与美好的最高守护,纵使黑夜漫长,也要守住心里那枚不会熄灭的星。诗人以轻盈美好的笔触,勾勒出一个充满梦幻与希望的世界,在那里,人性没有受到世俗的污染,保持着最初的纯真。这种对人性美好的追求,反映了尹东柱内心深处对理想世界的向往。
2. 对自然与家国的探寻
尹东柱善于把夜色与星光化为会呼吸的情感场域,让自然景物成为内心最可靠的“翻译官”。在《月夜》中,诗人先以“流淌的月色,如白色的水波16”铺陈夜色,月光不是静态的“照”,而是动态的“涌”,像一条无声的河把人慢慢卷进去。紧接着,“踩着枯瘦的树影,走向北邙山”,枯树与墓地意象叠加,把夜的寒冷推到极致,也把读者推到“沉重与孤独相伴的心”面前。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总觉得会遇到谁的墓地,却什么人都没有17”。墓地的缺席反而强化了死亡的无处不在,月光下的空阔成为巨大的留白,让“寂静在如水的白色月光中,淹然湿透”18。这里的“湿透”既是身体感受,也是情感状态。
如果说《月夜》写的是“静到发冷”的孤独,那么《数星星的夜》便转向“亮到发热”的怀念。诗人抬头,“季节经过的天空,装满了秋天”19,一个“装”字把宇宙变成一只盛满记忆的罐子。他先自况“无忧无虑,仿佛能数清,秋天里所有的星星”20,可紧接着就承认“那一颗颗铭刻在心里的星星啊,为什么至今也数不清楚”21。星星在此成为时间的刻度,也是记忆的碎片:它们分别对应“追忆、爱情、冷清、憧憬、诗歌、妈妈”。当诗人把“妈妈”单独重复:“妈妈、妈妈”,乡愁瞬间被推到最高音,北间岛的母亲与头顶的星空叠映成双重远方。此外,诗人并不让星星只停留在私人情感层面,他把“小学同窗、异国少女、穷困邻居、鸽子、小狗、里尔克”的名字一并托付给星光,让这些微小却真实的生命在宇宙里重新排队。于是,个人记忆上升为群体记忆,乡愁扩展为对一切弱者的温柔注视。诗的结尾,“我的星辰上也有春天到来,像墓地上会生出碧绿的草丛一样”22,把死亡与新生并置。掩埋名字的泥土终将长出青草,星光下的悲伤被悄悄转换成生命力的象征。
从月色的“湿透”到星光的“掩埋”,尹东柱始终用极简的自然意象来表达情感。冰冷的月夜让他直面死亡,温暖的星空又教他拥抱生命;月光映出理想的高洁,星光则照见家国的辽阔。自然不再只是背景,而成为诗人与时代、与母亲、与自我反复对话的媒介。在静夜与宇宙的交汇处,孤独与希望、死亡与春天被同一条光带温柔地缝合。
三、两者诗歌主题意识的比较与启示
艾青的诗歌气势磅礴,语言富有力量感,其主题意识更多地与社会现实相结合,他关注的是民族的命运、人民的苦难,其诗歌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和时代感。艾青将“土地”、“太阳”、“火把”、“河流”等宏大意象锻造成时代精神的熔炉,土地、河流是母亲是伤口,太阳是自由是希望,火把是牺牲是接力。而尹东柱的诗歌则更加清新、婉约,语言细腻动人,主题意识更侧重于个体内心世界的表达,他对人性、自由和生命的思考更加细腻、内敛。尹东柱把“星星”“风”“树叶”收拢为私人情感的代表,比如星星是记忆、风是良知、树叶是心跳,意象体积缩小,却因其透明而更具折射力。然而,两位诗人都把“雪”“夜”这类寒冷意象转化为精神代码,艾青让雪落在农夫眉间,测量民族苦难的刻度;尹东柱让夜色浸透衣角,测试个体孤独的深度。于是,宏阔与幽微、呐喊与默想,在他们笔下并非截然对立,而是同一历史磁场中的双向电流,共同完成了对于“人如何度过黑暗”的立体回答。
通过对艾青与尹东柱诗歌主题意识的比较研究,我们可以得到多方面的启示。在诗歌创作中,既要关注社会现实,反映时代精神,又要注重个体内心世界的挖掘,展现人性的复杂与美好。同时,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个人经历会影响诗人的创作风格和主题意识,我们应该尊重和欣赏这种多样性。此外,诗歌作为情感的载体,应该传递出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激发读者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四、结论
艾青与尹东柱的诗歌在主题意识方面既有相似之处,又存在明显差异。艾青以社会现实为背景,展现出强烈的时代责任感和使命感;尹东柱则从个体内心出发,追求人性的纯真与美好。他们的诗歌都以其独特的魅力,为现代诗歌文化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通过对两者诗歌主题意识的比较研究,我们不仅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他们的作品,也能够为当代诗歌创作提供有益的借鉴。在未来的诗歌发展中,我们应该汲取两位诗人的精华,创作出更多具有思想深度和艺术价值的作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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