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光:从开漳将领到闽台神灵
游淇 黄俞阡
1,四川外国语大学, 重庆 400031 2,四川外国语大学, 重庆 400031
概述:陈元光(657-711)是唐代开漳名将,在当代闽台地区被尊为“开漳圣王”,成为地方信仰体系中的重要神灵。本文通过梳理历史文献、方志及家谱资料,分析陈元光从历史人物到民间神灵的形象演变过程。研究表明,其神化过程历经唐宋至明清三阶段:早期形象模糊且存争议;宋代因民间祭祀需求出现庙廊崇拜;明清方志编纂与家谱修订进一步赋予其神话色彩。这一转变受到政治需求、家族利益、地方文化建构的共同推动,反映了华夏边缘族群通过神灵崇拜融入儒家正统的文化策略。本文为历史人物神化机制及地方信仰形成研究提供了典型个案。
关键词:陈元光;开漳圣王;历史人物神化;文化建构
⼀、前言
在当代闽台地区,数以千计的“开漳圣王”庙宇中,信众焚香叩拜,祈求陈元光护佑科举高中、风调雨顺甚至商业兴隆。这位唐代边地将领,历经千年嬗变,已从史书中模糊的“平蛮武臣”升格为兼具儒将风范与超凡神力的地域守护神。然而,新旧《唐书》《资治通鉴》等正史对其生平只字未提,明代《八闽通志》却详述其“祥瑞降生”“祈雨救旱”等神迹,清代方志更将其塑造为“天命所归”的儒道合流式神格。
二、从人到神:前期准备
2.1 历史中的陈元光
陈元光的事迹在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中未见只言片语,只有《朝野佥载》《元和姓纂》等民史或族谱中有零星记载,且形象存在争议,有说其为凶狠残暴的本地土著。
在早期,陈元光的形象极为模糊。其先祖来源说法不一,大概是今天的河南固始或潢川人,祖籍颍川、河东或者岭南,先祖或为义安丞陈洪,或为隋朝将领陈果仁之后陈克耕,或为陈霸先同族陈伯绍,也可能出自代北鲜卑贵族侯莫陈氏。固始县陈集乡的陈氏将军祠,据说是九十年代由王氏祠堂和原清代富商王天义兴建的山陕会馆改造而成。至于“七星拱月”的陈克耕墓和魏敬老夫人的安山云霄庙,也都是现代新建。而有陈元光诗作三十三首的《龙湖集》,如谢重光和杨际平等的诸多学者认为当属后世伪作。
早期关于陈元光的记载中,有说其为跟随概为高士廉之孙循州司马高锭平复了潮州或者崖山的巨贼而建功授职,开漳建治。但这些记载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争议。
早期的模糊形象,反映了当时对陈元光历史地位和贡献的认识还处于混沌状态,为后续陈元光从人到神的文本层累神化提供了可操作的空间。
经过多年研究,如今我们对陈元光的经历有了大致的认识,虽仍存在出生地等疑惑,但不影响关键,我们选择了认可度较高的说法,进行接下来的探讨。
陈元光(657—711) 年 ,字廷炬,号⻰湖,光州固始(今河南固始县)⼈,出⽣于⼀个将军世家,其父陈政,因能征善战⽴下不少战功,被唐太宗任为左郎将。669 年,南⽅⼀部分蛮獠势⼒兴乱为祸。唐⾼宗得知后,任命陈政为总岭南⾏军总管事,率军奔赴当地平定叛乱。陈政临危受命,率军从河南固始县出发⼊闽,年仅十三岁的陈元光也随军同⾏,前往战场。
陈政带着唐军⼀路南下,连战连捷,攻破了数座蛮獠盘踞的山寨,平息了叛乱。叛乱被平息后,唐军并没有⽴刻北归,而是在云霄县火田镇火田村安营扎寨,⼀边整顿军队⼀边开发建设这⽚南蛮之地。
公元 677 年,陈政因积劳成疾去世,此后,⼆⼗岁的陈元光子承父业,继续带领军队开发建设这片南蛮之地 。虽然年轻,但陈元光很早就跟随部队出征,并且受到⽗亲政策思想的影响,对建设闽地抱有坚定的决心和信心。
陈元光的部队在他的严格训练下,变得更加骁勇善战。他注重军事战略的制定和执行,根据不同的战况灵活调整战术。同时,他关心士兵的生活和福利,赢得了士兵们的衷心拥护。
在平乱过程中,陈元光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军事才能。他善于把握战机,果断出击。恰逢广东陈谦联合南方少数民族首领苗自成、雷万兴等攻陷潮阳,守将不能抵御。陈元光出轻骑救援,迅速制定作战计划,带领部队奋勇作战,最终获胜,平定了战乱。
这一胜利不仅展示了陈元光的军事智慧和勇气,赢得了更高的声誉和威望,也为他从人到神积攒了人民基础。
陈元光因平乱得力受到时任潮州刺史常怀德的倚重。他继续带领部队在闽地征战,为维护地区的稳定和安宁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领导才能和军事成就,为他后来在漳州的治理和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武则天垂拱二年(686 年),陈元光上书请求设置漳州府,后担任漳州刺史。自此,他开启了漳州的大规模开发建设之路。
三、从人到神:陈元光形象的重构历程
随着闽人的传颂,陈元光也就完成了作为“人”的初始历史形象塑造,开始以历史形象为起点,逐步丰满,而后走向神化之途。
3.1宋代:民间祭祀与信仰萌芽
到了宋代,当地民间始有纪念陈元光的庙廊,但这并非偶然。
一方面,当时的社会背景也为陈元光庙廊的出现提供了条件。这与唐末至宋,福建陷入兵灾,百姓寄希望于神灵,统治者佞佛、崇道、信巫,闽地俗好鬼怪,从而形成的造神运动脱不了干系。人们对于英雄人物的崇拜和纪念需求日益增长。
同时,在当时”崇文抑武”的政策背景下,国家地区的文治需求大大增加,而陈元光在开漳过程中的开疆拓土、兴办教育、促进民族融合等事迹也被着重突出,从而导向更贴合社会主流的“儒将”形象,而又不会致使原有形象失真。
陈元光的庙廊成为了人们缅怀和祭祀他的场所。在这里,人们传颂着他的功绩,表达着对他的敬仰之情。人们通过传颂,陈元光的故事不断被丰富和完善,他的形象也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从一个普通的将领逐渐成为了备受尊崇的神灵。
3.2明清:方志编纂与家谱叙事的神化定型
3.2.1方志的政治建构
清代,尤其是康熙年间,国家对地方文化的重视程度进一步提高,方志编纂工作得到了大力加强。康熙皇帝多次下诏鼓励各地编纂方志,使得方志的编纂在规模、质量和内容上都有了显著提升。这一时期,方志编纂的体系更加完善,编纂者们注重实地考察和资料的收集整理,力求使志书更加真实、全面地反映地方情况。
康熙年间的《漳浦县志》和《平和县志》在陈元光故事的记载上取得了重大突破。编纂者们通过深入实地考察,走访当地百姓,收集了大量关于陈元光及其家族的一手资料。这些资料不仅丰富了陈元光的生平事迹,还为其故事增添了许多生动的细节。例如,《漳浦县志》详细记载了陈元光在漳浦地区的军事活动,包括他与当地“蛮獠”的战斗地点、战术运用等,使读者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陈元光的军事才能。同时,县志中还对陈元光在当地的遗迹进行了详细描述,如将军山的地理位置、传说由来等,这些遗迹的记载进一步增强了陈元光故事的可信度和传奇色彩 。
《平和县志》则在陈元光的家族传承方面进行了深入挖掘,详细记录了陈元光子孙后代在平和地区的繁衍情况,以及他们在当地的社会地位和贡献。此外,《平和县志》为陈元光的故事增添了诸多传奇色彩。在出生方面,县志记载陈元光出生时,天象异常,有祥瑞之光笼罩其家,仿佛预示着他将有非凡的成就。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出生描述,在民间文化中常被用来赋予人物神圣的使命和特殊的地位,从一开始就为陈元光的形象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
这些传奇色彩的故事,虽然在历史真实性上难以考证,但它们在民间广泛流传,极大地丰富了陈元光的形象。它们满足了百姓对英雄人物的想象和崇拜心理,使陈元光成为了一个集智慧、勇气、神力于一身的英雄,在百姓心中树立了不可磨灭的形象 。同时,这些故事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的文化氛围和民众的精神需求,成为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
3.2.2家谱的家族利益驱动
明朝中期,随着社会经济的恢复与发展,文化事业也迎来了一个繁荣期。家谱作为记录家族血脉与事迹的重要载体,开始大量编纂与流传。在这一背景下,陈元光的故事开始被不同家族的家谱所收录,尤其是《白石丁氏古谱》以及陈氏、许氏、卢氏等家族的家谱,它们或直接或间接地记载了陈元光的生平事迹,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史料。
不过,家谱为了光宗耀祖、彰显家族荣耀等目的,存在对陈元光形象美化、虚构故事的可能性 。在封建时期,家族的声誉和地位至关重要,家谱作为家族的象征,往往会对家族成员的事迹进行一定程度的修饰 。陈元光作为一位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历史人物,其事迹被家族家谱收录后,很可能会被家族成员进行美化处理 。
部分家谱可能会夸大陈元光的军事才能和功绩,将他描绘成无所不能的英雄 。例如,可能会描述陈元光在战斗中以少胜多、创造奇迹般的胜利,而忽略了战争中的其他因素和参与者的作用 。这种美化旨在突出家族与英雄人物的紧密联系,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 。
3.3神化过程中多重形象的构筑
在陈元光的神化过程中,多重形象的构筑是其重要特征之一。陈元光的形象从一位边疆英雄逐渐演变为兼具儒将风范与超凡神力的地域守护神。这一过程中,不同群体通过不同的方式和手段来塑造和强化陈元光的形象。官方话语通过编纂方志、修建庙宇等方式来强化其神圣形象和权威地位;家族利益通过虚构军功、联姻等方式来提升其家族地位和荣耀;民间诉求则通过修建庙宇、举行祭祀仪式等方式来满足其保护神和精神领袖的需求。这些不同的塑造方式不仅增强了陈元光形象的多样性和丰富性,也为其神化过程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基础和社会基础。
同时,陈元光的神化多重形象也体现了中国传统社会中权力、记忆与利益交织的文化工程。在官方话语的推动下,陈元光的形象被赋予了更多的政治色彩和权威地位;在家族利益的驱动下,其形象被赋予了更多的家族荣耀和文化传承意义;在民间诉求的共鸣下,其形象被赋予了更多的民俗功能和实用理性精神。这些不同的塑造方式不仅体现了中国传统社会中权力、记忆与利益的交织关系,也为我们理解中国传统社会的文化整合机制提供了重要的视角和启示。
综上所述,陈元光的神化动因是多重合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在历史背景方面,唐代边疆开发与治理需求和闽台地区的社会变迁与信仰需求为陈元光的神化提供了重要的历史条件和社会基础。在参与群体及其行为方面,官方话语的推动、家族利益的驱动以及民间诉求的共鸣共同塑造了陈元光的神圣形象和权威地位。在神化过程的影响及神化多重形象的构筑方面,政治层面的加强控制和文化整合、社会层面的促进整合和民众认同以及文化层面的促进融合与创新等共同作用推动了陈元光神化过程的深入发展,并构筑了其多重形象。
四.泉州民间供奉的海神
陈元光到漳州之后,他对海神信仰进行了一定的了解。他在《泉州海神信仰》一文中,写了泉州民间供奉的海神。这篇文章,可以说是陈元光对闽南地区海神信仰的一个汇总。根据陈元光的介绍,泉州民间供奉的海神有四个:一是妈祖,主要供奉在泉州的丰泽区。丰泽的妈祖庙,很早就有了,“宋代就有”;二是保生大帝,主要供奉在晋江、石狮等地;三是陈靖姑,主要供奉在晋江市青阳街道;四是惠安崇武古城边的海神庙——崇武大帝,这是陈元光最早到泉州后,给惠安崇武古城边的海神庙题字——崇武大帝。“泉州民间供奉的海神中,还有个说法是‘陈靖姑为海中圣母’。她也是闽南人向海求财的象征。”陈元光说。
五.陈元光与海神信仰
陈元光是福建最早的海商之一。在他之前,福建沿海已经形成了以泉州为中心,以漳州、厦门等为两翼的闽南海洋贸易网。陈元光到了漳州后,开始与漳州海商、渔民共同开拓海上贸易,并逐渐形成了福建海洋贸易网络。陈元光在漳州,通过与渔民的密切接触,了解到他们对海神信仰的重视,以及在祭祀中存在的问题。他采取了一些措施来纠正这些问题,包括创立祭品和祭祀仪轨等。陈元光在漳州期间,还亲自主持建造了开漳将军庙、三峰庙、天后宫等庙宇,并在当地传播海神信仰。陈元光所提倡的祭品、祭祀仪轨等内容,都对当地海神信仰产生了一定影响。陈元光虽然是个文人,但他不仅是一名武将,更是一位出色的海商。他所倡导的海神信仰,在当时有着积极的意义。陈元光在漳州传播和发展海神信仰的做法,也被后人所学习和借鉴。
六.祭祀方式
祭祀海神,要“三献”。第一是献祭,第二是献香,第三是献牲。“所谓献牲,就是将祭品摆放在神坛上。而献祭的方式,与其他地方的祭祀方式略有不同。其他地方的祭祀,通常是将祭品放在地上,然后用一个木勺去舀一些水来泼在神像上面。而我们这里,则是用一个香炉放在神坛上,然后将香插入香炉里。”“而且献牲的时间也比较讲究,一般都在早上五时之前。五更时,也就是五更时分。献牲时,我们有一个很特别的习俗:要念“三跪九叩”的礼节。‘三跪九叩’就是两个人在地上跪拜九次,再叩头九次。”“所以说,我们这里的祭祀仪式,与其他地方的祭祀仪式不同。我们这里的祭祀方式要复杂一些。”
七.开漳精神
陈元光于唐末五代间(907-960年),随父陈晖到漳州龙溪县(今龙海市)定居。他的开漳创土精神,对漳州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他率领下,漳州百姓开发海隅,重建家园。在他的影响下,漳州社会经济逐渐繁荣,出现了“千户万家”“衣冠巨族”等现象,形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开漳治漳”现象。陈元光的开漳创土精神是值得我们传承和发扬的。这是一种可贵的精神,它使我们知道一个人、一个群体乃至一个民族要想生存、发展和壮大,必须有一种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陈元光在漳州的生活与实践中形成了这种精神。这种精神激励着漳州人民开发海隅,建设家园;同时也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开拓创新、艰苦创业、开放兼容、无私奉献。“开漳创土精神”对今天的我们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一是要敢于开拓创新;二是要有一种艰苦奋斗精神;三是要有海纳百川之胸襟;四是要有无私奉献精神。
五、总结
陈元光,作为唐代开漳名将,其形象从一位边疆将领逐渐演变为闽台地区广受尊崇的“开漳圣王”,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历史人物的神化机制,更深刻地揭示了华夏边缘族群如何通过神灵崇拜融入儒家正统的文化策略。通过对历史文献、方志及家谱资料的梳理与分析,本文总结了陈元光神灵形象回路的形成过程,这一过程是多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
总之,陈元光神灵形象回路的形成是多重合力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一过程不仅体现了历史人物的神化机制,更深刻地揭示了华夏边缘族群如何通过神灵崇拜融入儒家正统的文化策略。陈元光信仰的传播轨迹不仅反映了自上而下的文化规训与自下而上的身份重构的双向过程,也展示了边疆治理与历史记忆的互动在华夏文化整合中的重要作用。通过对陈元光神灵形象回路的研究,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中国传统社会中权力、记忆与利益交织的文化工程及其对社会文化的影响。
参考文献:
[1]刘涛.闽南松洲畬村陈元光与陈珦叙事及建筑考实[J]. 2024(1):211-228.
[2]杨际平,谢重光.陈元光"光州固始说"证伪——以相关陈氏族谱世系造假为据[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3):13.DOI:CNKI:SUN:XMDS.0.2015-03-013.
[3]许金顶.闽南开漳圣王崇拜试论[J].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0(2):8.DOI:CNKI:SUN:HQDX.0.1990-02-009.
[4]吴宇轩.国家与地方的互动:漳州陈元光信仰研究[D].闽南师范大学,2023.
[5]吴动雄.泉南民俗文化一隅——泉州的陈元光崇拜[J].泉州师范学院学报, 199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