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渭看明末书法与山人文化
黄国艺
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
[ 本文为嘉应学院科研项目“明代‘山人’文化与书法研究”(320E2002)成果。]
摘要:中国书法作为中华文化瑰宝,历经二千多年的发展与演变,其风格与内涵深受各个历史时期文化背景的影响。山人文化为明代隐逸文化的表现形态同样影响着明代书法的发展。以徐渭为代表的明末山人书家,他们的生活经历、独特的性格特征以及文化取向,共同塑造了他们独特的书学思想和艺术创作风格。本文通过讨论徐渭的生平、作品的功能、书写内容、书论审美倾向以及书法实践在山人中的代表性,进而了解山人文化在明末书坛的影响。
关键词:明末书法 徐渭 山人文化
明代晚期,随着资本主义萌芽出现,经济发展不平衡,政治动荡不安,宦官专权、朝政腐败等问题层出不穷,各种思潮出现,并对社会现实进行批判和反思。书法界出现了两种主要趋势,一种是以坚守传统,注重规范和法度的书家,他们是除“台阁体”外还有以董其昌为首的“云间书派”群体。他们在继承吴门书派的基础上,发展出自己风格的正统一路书家。如董其昌书风不仅继承了晋唐的传统,更融入了个人的创新与禅宗思想,强化黑白虚实对比,营造出萧散淡远的意境,展现了一种超脱尘俗的艺术境界,但董书用笔受赵孟頫影响,曲尽其妙,注重笔墨的流畅和线条的柔和,雄强不足。另一类是强调个性解放和自我表现的浪漫主义书风,以徐渭、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等为代表的“晚明狂放派”,他们延续并弘扬了吴门书派的豪放风格,追求书法的个人化表达。
徐渭(1521-1593)初字文清,后改字长文,号天池,晚年又号青藤,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徐渭出身官宦之家,庶出,父亲早卒,由嫡母抚养成人。从小聪慧过人,却怀才不遇,到二十岁方中得秀才,在之后的20年间他参加过八次乡试均不第,“举于乡者八而不一售,人且争笑之。”[[[] (明)徐渭:《自为墓志铭》《徐渭集》,中华书局,1983年,第639页。]]期间参加胡宗宪幕府,抗击倭寇,多建奇功,展示出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胡因罪下狱,乃至精神失常。曾九次自杀未果,因精神疾病复发杀妻而下狱。在监狱的七年,徐渭花了大量研习书法,为后来书法理论和书法创作奠定基础。友人保释出狱后,纵情山水,四处游历,许多杰出作品都是这段时间创作出来的。
徐渭在文学领域展现出非凡的创新精神,被誉为“16世纪中国文坛的奇才”。他的作品涵盖了诗歌、散文、戏剧等多个体裁,以其敏锐的心灵、富有叛逆性格的深刻思想,得时代风气之先,对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袁宏道在《徐文长传》中对徐渭的评价极为贴切,精准地评价了他的诗与书法:“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 (明)袁宏道:《徐文长传并序》《古文鉴赏辞典 明代 清代 附录》,上海辞书出版社, 2021年,第1627页。]]“不论书法而论书神,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 《佩文斋书画谱》卷43《徐渭传》。]]徐渭自称:“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可见徐渭对自己的书法最为得意。
徐渭与山人文化
明末时期,由于国家政治腐败与社会动荡频发,许多文人士子无法顺利取仕而选择隐逸山林,在出仕与归隐之间是抱有矛盾态度,以“隐于市”的方式寻求精神上的自我救赎。另外,随着社会的变化和外来文化的传入,儒学思想的逐渐式微,佛道等哲学思想开始兴起,文人群体对传统的价值观产生了质疑和反思,从哲学到文学艺术都表现出强烈的个性解放思潮。这种思潮的变迁推动了山人文化的兴起,使得更多文人追求自然与心灵的和谐统一。冯保善这样描述山人文化现象:“至明代中后期,一个以不仕、多艺、能诗、好游、不事治生、以诗干谒为特征的山人知识群体崛起,并成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山人文化的存在。”[[]]山人群体中都是多才多艺、能文能诗,喜欢游历山水,但不担任官职,也不从事农业生产或其他生计活动,常常通过诗歌来干谒权贵或寻求赞助,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文化现象。这些士人以“山人”自称,“山人”也成了他们普遍使用的称号。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文人往往喜欢以自然景物、地名、动植物等为灵感,为自己取一个或多个别号,以表达个人的志趣、情感或是对某种事物的热爱。徐渭热衷于“山人”给自己取号,有天池山人、青藤山人、金垒山人、金回山人、之罘山人、白鹇山人、鹅鼻山人等。徐渭取字号“山人”,表达了其独立的人格和不羁的精神,体现了山人文化追求自由、反抗世俗的精神内核。
徐渭的书学思想构成在山人文化中的代表性
明末儒家正统思想受到严重抨击,王阳明心学在这个时候有了最好的发展环境。以李贽为代表的“左派王学”“童心说”的出现将晚明的文艺艺术思想解放推到极点。“童心说”是李贽文艺美学思想的核心。李贽认为:“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即人最纯朴天然、源自真性情、发自内心的一种自然流露。他强调,“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童心说”关心人的“真心”是否存在,引导文人士大夫实现并表达真实的自我,是对宋明理学的程式化、教条化猛烈抨击。
徐渭的书论主要集中在对古今书家的评论,鲜明表现出“心学”的根源。在讨论运笔说:“心为上,手次之,目、口末矣。”[[]]将用“心”置于书法学习的统领位置。他重视临摹,但主张在临摹中寄兴,要有“真我面目”,他这样说道:“非特字也,世间诸有为事,凡临摹直寄兴耳,铢而较,寸而合,岂真我面目哉?”[[]]他不满足于模仿古人,强调“真我面目”,书法不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是生活情感和个人修养的体现,力求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新。他重视书法的趣味,而趣味需与自然相通,从自然中领会书法要义。“手之运笔是形,书之点画是影,故手有惊蛇入草之形,而后书有惊蛇入草之影;手有飞鸟出林之形,而后书有飞鸟出林之影。”[[]]徐渭喜欢强调“姿媚”,“媚者,盖锋稍溢出,其名曰姿态”,他提出通过侧锋的使用,“侧笔取妍”,增强媚姿。他也是按着这一审美理念进行书法实践,在袁宏道评价其书法“苍劲中姿媚跃出”中得以印证。
徐渭的书学思想也影响着明末及清初山人的书法思想和实践。晚明的书学观念的主流是追求性灵表现,主张让书家的性情成为书法的中心。赵宧光《寒山帚谈》称:“情游物外,不囿于法中谓之调。”[[]]自创“草篆”,具有明显的主张个性的主情思想。王铎在《跋米元章告梦贴》中说道“字洒落自得,解脱二王,庄周梦中,不知孰是真蝶”“恨古人不见我”。他乞求摆脱传统的束缚,做出创新。李日华认为书法的真谛发自自己的灵明,“断断乎不在笔墨间得者,可不于自己灵明上大加淬治来。”这种影响力证明了徐渭在山人文化中的代表性地位,他的思想跨越时空,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徐渭在山人文化影响下的书法实践
书家在进行书法创作时,其书写内容与书法风格之间的结合是相辅相成的。这种结合不仅体现了书家的诗文价值取向和思想追求,还能通过书法风格的选择和运用来增强作品的表现力。
徐渭的书法作品内容主要有自作诗词、抄录古人诗词、临摹作品、题画诗词、应制而作。抄录的古人诗词多为李白、杜甫、苏轼的诗词,表明了徐渭对他们诗歌中表现出来的豪放、深刻和自然之美的高度赞赏。还有陶渊明《饮酒》、苏轼《和陶归园田居六首》等体现隐逸精神的山水田园诗,体现徐渭对自然的热爱和对田园生活的向往,追求精神自由和超脱世俗的人生态度。在万历九年,徐渭有代翰林院张元汴所创作的草书轴应制书《代应制咏墨词》《代应制咏剑词》《代应制咏月词》,其内容为指定,但极为用心,作品艺术造诣很高。徐渭在题《墨笔葡萄图轴》:“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徐渭自撰青藤书屋联:“几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真实地反映了他的晚年生活,以卖书画为生,潦倒终生,表达了他悲凉无奈的心情。
山人文化与书法风格的异变。元末明初已经出现大幅式作品,到明代中后期,社会发展到明代,社会经济繁荣,高门大梁房屋增加,家中悬挂名人字画成为当时的时尚。高堂大轴作品的流行改变了书画欣赏方式及审美,将书法的呈现空间从书斋把玩或文人雅集的形式,转变为悬挂于墙体的欣赏方式;审美取向由追求精细典雅转向视觉冲击,局部转向整体。另外,由于手工业的发达,制笔产纸工艺得以提高,出现了羊、獾及兼毫和以青檀树皮为原料所制的大规格尺寸宣纸。工具及载体的改变,书者的书写方式、笔法、章法、墨法也随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