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略图

解读麦卡锡《血色子午线》暴力中的反英雄叙事对美国西进运动历史的反思

作者

马铭杰

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

摘要:麦卡锡的《血色子午线》以美国西进运动为历史背景,通过对屠杀、土地掠夺和文化灭绝的再现与描写,逆写了西进运动代表的英雄主义及文明拓展的历史叙事。《血色子午线》在历史的幽微之处发现了隐匿的权力及意识形态,阐发了暴力美学所产生的摧毁力量,继而揭示出笼罩在西进运动这一历史上的光晕是被炮制而出的。可见,《血色子午线》以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开启了对西进运动的反思与逆写,悬置了历史的宏大英雄叙事,把被掩盖的残酷真相呈现出来,还原了历史的原像。

一、引言

《血色子午线》是美国当代作家科马克·麦卡锡的一部极具代表性的美国西部长篇小说,以其独特的暗黑叙述和暴力书写闻名,被誉为“展现美国西进扩张史上暴力与堕落的史诗”。小说通过文本与美国传统西进运动历史的对话,反思并质疑了其中的英雄主义和文明叙事,开启了对西进运动的新历史主义探究。麦卡锡的暴力书写对西进扩张的宏大叙事进行了批判性重述,传统的英雄叙事在书中被解构为残酷真实的暴力殖民扩张。由此,在麦卡锡的笔下,美国西部的历史不再是单一的英雄史诗,而是一个多元化的、善恶并存、个体与主流意识形态相互交织的西进运动的图景。小说重新审视了西进运动中被遮蔽的个体叙事和历史真相,揭示了其制度性暴力和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并批判性地反思了帝国主义视角下的民族认同,从而重建了一个新的西部历史观。

二、《血色子午线》对西进运动历史叙事的解构

2.1 《血色子午线》对传统历史叙事的反思与质疑

正如新历史主义批评强调,在特定历史背景下,文学作品不仅是历史的产物,同时也在重塑和参与历史的构建。格林布拉特指出,历史产生与文化,它通过权力和话语体系来进行运作,并对个体和群体产生一定的影响(Greenblatt, 1980: 3-4)。

美国西进运动在传统历史叙事中,常被描绘为一段代表开拓精神和文明进步的光辉历程。这种叙事强调美国人的英勇、探索精神以及对“新边疆”的征服,忽视了背后所伴随的屠杀、土地掠夺和对原住民文化的毁灭(Turner, 1893: 56)。然而,麦卡锡的《血色子午线》却通过极端暴力与荒凉景象的描绘,逆写了这一传统的英雄主义叙事,提出了对历史的新解读。《血色子午线》以其深刻的暴力描写和对历史的独特视角而闻名。麦卡锡在书中通过细致描绘暴力的日常性与随机性,对这一传统英雄化的叙事提出了质疑。他以真实的历史事件为基础,展现了西进运动期间暴力的常态化,尤其是白人对印第安人的无情屠杀,揭露了文明扩展的虚伪和残酷本质属性。麦卡锡的叙事颠覆了传统的英雄主义观念,将人物置于道德含混的灰色地带。

《血色子午线》中主要人物“少年”的模糊道德和行为准则并未符合传统英雄或反英雄的定义,而是呈现了复杂的个人形象,揭示了西进运动中隐含的暴力和意识形态。这种复杂性不仅揭示了个人层面的内在冲突,还进一步反映了西进运动背后更为宏大的暴力真相和民族主义意识形态。《血色子午线》通过暴力的描写解构了美国扩张进程中支配性的民族意识形态(Zhan & Feng, 2020),将这一过程中的种族屠杀和压迫性力量暴露无遗。书中的暴力再现揭示了西进运动中种族与意识形态冲突的根本性,使这一被美化的扩张过程在历史语境中呈现为一段“被掩盖的暴力时期”(Hamilton, 2014)。

2.2 《血色子午线》中隐含的意识形态与权力

《血色子午线》以19世纪中期的美国西南部为背景,以主人公的西行流浪旅程为主线。详细而真实地讲述了他的历险。小说的主人公无名无姓,全书在其不同年龄段分别称其为“孩子(the child)”、“少年(the kid)”和“男人(the man)”。故事重心是主人公少年时的经历,他生来丧母,十四岁时离家游荡,常与人打架斗殴。后来被拉去加入美国军队,并前往墨西哥,出师不久便遭到了印第安人的突袭。之后,他又加入受雇于墨西哥奇瓦瓦州州长的头皮猎人队伍“格兰顿帮”,该队伍由罪犯、老兵和印第安人组成,专门屠杀印第安人,以他们的头皮为收据向当地政府换取黄金。最后,队伍在占领尤马渡口期间,遭到曾加害过的尤马印第安人的报复,几乎全军覆没,少年逃脱后离开队伍。小说最后跨越到二十八年后,已成为男人的主人公在酒馆遭遇法官,被其杀害。

新历史主义的理论源自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福柯认为,权力与知识密不可分,历史的叙述往往是某种权力体系的体现(Foucault, 92-93)。因此,文学不再被视为纯粹的反映社会现实的镜子,而是将其视为权力结构和文化交互中的一部分。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和叙述不仅构建了历史的再现,而且在这一过程中揭示了潜藏的意识形态冲突。在《血色子午线》中,麦卡锡以隐晦的方式揭示了西进运动中的权力结构以及意识形态的操控。小说中的屠杀和侵略并非个人行为,而是由背后的国家权力和种族意识形态推动的系统性暴力。这无形中契合了新历史主义的核心观点——将历史视为由权力和意识形态构成的产物,而非单纯的客观记录(Greenblatt, 1989: 12)。

以少年加入的头皮猎人格兰顿团伙为例,他们的暴力行为不仅是为了自保或掠夺,而是在更大的国家层面的权力结构中被赋予合法性。这些暴力行径背后,隐藏着国家扩张的意图和对白人至上主义的维护(Jones, 84)。在19世纪的西进运动中,美国及墨西哥政府通过各种形式的政策和契约,鼓励民间武装力量攻击原住民,试图通过消灭他们来夺取土地和资源。这种暴力行为得到了国家的默许甚至明文授权,使得诸如头皮猎人格兰顿团伙这样的人能够以法律的名义进行屠杀。而他们的行为实际上是服务于国家的疯狂的殖民扩张(Smith,131)。格兰顿团伙在小说中被雇佣为追杀印第安人的佣兵,专门以收割原住民的头皮为生。当地政府对他们的行当持支持态度,给予赏金,这使得极端变态的暴力在合乎法理的背景下得以存在和延续。通过这种描写,麦卡锡揭示了意识形态如何通过合法化暴力来维持权力关系,并暗示了历史记录中被掩盖的真相。在小说中,头皮猎人格兰顿团伙的屠杀行为被赋予了合法性。他们的暴力行为不仅是为了个人生存或经济利益,更是在国家扩张和白人至上主义的框架下被鼓励的。地方政府甚至为印第安人的头皮设立了赏金,公开支持这种暴力行为。在小说的第十六章,麦卡锡详细描述了格兰顿团伙与政府之间的这种暗中合作,展示了国家权力如何通过鼓励暴力来实现其扩张目的。通过这些描写,麦卡锡揭示了历史背后的意识形态操控,暴力成为维护权力和扩张殖民的工具。麦卡锡通过暴力叙事,表达了对西进运动中主导意识形态的质疑,认为所谓的“开拓”实则是对他者的征服与剥削(Ellis, 2012: 97)。

这种针对于权力和意识形态的解构,使《血色子午线》不仅仅是一部关于暴力话题本身的小说,而是有着实际意义的、兼顾着反思历史与权力的政治文本。麦卡锡通过对暴力的不断描写,让读者重新审视西进运动的历史,质疑美国以所谓神圣、纯洁的“天定命运”为口号肆意扩张的正当性,并向读者生动展示了在19世纪美国的狂野西部,历史发展如何为权力所操纵。

三、《血色子午线》中个体反英雄叙事与历史真相的还原

3.1《血色子午线》暴力话语的体现及反英雄人物的塑造

《血色子午线》通过“少年”的形象颠覆了传统的英雄叙事,塑造了一个典型的反英雄形象。在传统的西进运动文学中,英雄往往以勇敢无畏、道德高尚的面貌出现,象征着文明的扩展与个人的开拓精神。而在麦卡锡的叙事中,少年则是一个充满暴力倾向、道德模糊的人物。他既没有传统英雄的高尚品质,也没有完全反叛社会秩序的目的,而是被动卷入历史的洪流,随波逐流

新历史主义批评中历史的非线性为研究《血色子午线》中反英雄人物的塑造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角度。《血色子午线》不仅描写了19世纪美国西部扩张的血腥暴力历史,还通过其独特的叙事手法和人物塑造揭示了当时社会中历史与权力之间具体的内在联系。书中的暴力不仅仅是叙述历史事件的手段,它体现了一种深刻的历史观:历史是一种充满冲突、暴力和无序的过程,而非一种线性、进步的演变(Arnold, 650)传统的历史叙事往往以平稳推进的方式呈现历史,展示因果关系明确、结构清晰的时间进程。但新历史主义拒绝这种线性历史观,认为历史是复杂的、多维的,并且充满了矛盾和冲突。麦卡锡通过《血色子午线》对历史叙述的颠覆,正是新历史主义文学批评的典型体现。

在《血色子午线》中,暴力事件不断重复、叠加,人物命运似乎被宿命般地卷入历史的混乱和暴力之中(Parrish, 396)。首先,从个体的角度出发,本文的主人公——少年(the Kid)作为小说的中心人物之一,他的命运与暴力紧密相连,从小说一开始他就被卷入了一个充满杀戮和混乱的世界——作为一个自幼离家、孤独的、无目的的流浪者,少年没有家园,也没有归属感,这使他成为暴力和动荡的边境地带的象征。他是一个天生的杀手,有着精准的枪法和冷酷的意志。他的成长过程充满了血腥的战斗,几乎每一个阶段的生命体验都伴随着无尽的杀戮。例如,在少年离家未久时,一次被酒保无端羞辱后,他展开了报复。

“少年拿着瓶子略微猫腰,虚晃一下,当即把右手的瓶子挥向酒保的脑袋。“鲜血和酒精四溅,酒保屈膝,翻着白眼。少年已扔掉瓶颈,然后像拦路强盗一样将另一个瓶子扔到右手,随即反手一击,将第二个瓶子挥向酒保的颅骨,在他倒下时将参差不齐的瓶颈插进眼睛。”(31)

又如,在加入头皮猎人队伍后,少年曾多次与印第安人交战,

“少年匍匐在地,双手紧握巨大的沃克左轮手枪,开枪时小心翼翼、不急不缓,仿佛曾在梦中经历这一切。敌方战士从一百英尺之内的地方跑过,四五十个人,骑马沿着湖滨,在层层密集热浪中瓦解,静静溃散,最后消失。”(143)

结论

在《血色子午线》中,麦卡锡以一种独特的暴力美学,揭示了西进运动背后的血腥和残酷现实。通过对暴力的详细描写和反英雄人物“孩子”的塑造,麦卡锡颠覆了传统的英雄叙事,并以新历史主义的视角重审了美国历史中的权力结构和意识形态。他展示了西进运动并非是文明与进步的象征,而是充满了掠夺、屠杀和文化灭绝的血腥过程(McCarthy, 1985, p. 203)。这种颠覆不仅揭示了被历史掩盖的残酷真相,也对美国历史中的种族主义和国家扩张主义提出了尖锐的批判。

总的来说,《血色子午线》以其深刻的历史批判和复杂的道德探讨,成为反思美国西进运动及其文化遗产的重要文学作品。麦卡锡通过对历史、权力和暴力的多维度描绘,揭示了美国历史中被忽视的阴暗面,并通过这种深刻的反思,为读者提供了理解国家身份和历史叙事的新视角。

参考文献

科马克·麦卡锡.《血色子午线》[M].冯伟译.九州出版社

Bloom, Harold. Cormac McCarthy's Blood Meridian.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2001.

Turner, F. J. (1893).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 Boston: Houghton Miffl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