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节日在《红楼梦》中的文学功能和民俗价值
崔宇潇
天津师范大学 300387
摘要:《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不仅问世之初就取得了“开谈不说《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的广泛赞誉,更是在当今的学术界掀起的一股研究《红楼梦》的“红学”热潮。《红楼梦》的宝贵之处不仅在于通过生活场景的人物对话以及爱情悲剧所展现的封建末期的时代洪流,更在于它对传统节日及其习俗精妙的刻画,而达到的故事发展、人物立体和悲剧意蕴深化的文学功能以及背后的民俗价值。
关键词:传统节日;文学功能;民俗价值
一般认为,《红楼梦》是由清代文学家曹雪芹所创,无名氏所续写,程伟元、高鹗所整理而问世的。它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兴衰为背景,以贾宝玉为主视角,以“金石良缘”“木石为盟”的爱情悲剧为主线,以“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展现了金陵十二钗和四大家族没落悲戚却又充满人情的百态人生。其中前八十回以传统节日为主要内容的日常情景占据了文章很大篇幅,同时这些传统节日也是家族命运转变的先导和暗示,例如元宵的灯谜会、春节的祭祖扫墓、中秋的夜宴吟对,本文就以这些节日场景谈其在文章的文学功能,以及传统节日所蕴含的民俗价值。
一、文学功能:叙事机制下的兴衰命运
《红楼梦》通过“三次元宵节”与“三次中秋节”的盛衰镜像,构建起贾府命运的时空标尺,形成“繁华—裂变—崩塌”的叙事闭环。著名红学家周汝昌指出,这种“三次重复律”不仅暗合“三春去后诸芳尽”的谶语逻辑,更以节庆场景的感官反差映射家族熵增过程。而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的纬线穿插,则如马瑞芳所言,将贵族兴衰史转化为“穷通交替”的社会寓言,使叙事兼具历史纵深感与人性批判性。曹雪芹以“笔端民俗”解构“纸上红楼”,让节日书写成为观测封建制度溃败的多棱镜。
(一)营建日趋衰败的繁华舞台,串联时间脉络
节日庆祝是一个家庭凝聚力和生命力最好的检验物,也衡量这个家庭的财力物力殷实程度的参照物,更是这个家庭社会地位的表现物。曹雪芹在《红楼梦》对传统节日进行了许多的描绘,并且善于比较,暗中串联。同样是中秋和元宵这两个节日,但荣国府的气派和规格却又是不同的。这种节庆上的细节描绘既大大地丰富了文本内容,同时细微对比又将荣国府的奢靡衬托出来。
节日作为岁月时令的体现,在《红楼梦》也是一条时间上的线索和故事发展的推动力。第一次元宵节因元妃省亲,所以许多节日活动被搁置了,而在第二十二回,刚为薛宝钗庆了十五岁的生辰,元妃便差人送了灯谜,这串联了前文元宵节没进行的活动,又以此为基点铺垫了后文。又如在第三十一回,贾宝玉在端午节因为心中郁闷,又碰巧晴雯摔坏了扇子,而和晴雯生了嫌隙,甚至吵了起来,而吃粽子这种习俗又刚好成了黛玉化解两人的嫌隙的妙语,自然地就化解了两人的争执,这一来为晴雯撕扇做了前提,同时又为后面晴雯带病补衣做了铺垫。节日庆典在一环一环地描述中渐渐将荣国府的衰败勾勒。
曹雪芹正是通过对节日这种喜庆场面的描绘,一点一点地将荣宁二府的衰败勾勒出来,在时间的流动中,“家贵节喜庆”逐渐转化为“家衰节冷清”,进一步凸显了节日的渲染和衬托作用。
(二)妙笔勾勒人物,彰显性格细节
中国的传统节日往往是与过节人的性情相关联的,《红楼梦》中这一点是比较明显的。《红楼梦》的传统节日及其描写可以直接塑造一个人物。在第十七至十八回,元妃省亲这一章回中,贾元春的形象是塑造的极其立体的。虽然元春贵为宠妃,但一点也不骄横,见到大观园的奢靡,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贵妃的身份而觉得理所应当。在这样一家团聚的气氛下,以这样的笔触描绘这位皇妃,一面写出了她对这个家无声的关心和担忧,另一方面也写出了她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处处谨慎,事事小心的性格。虽然元春出场的篇幅极其有限,但从元宵节省亲的对话中,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有“母仪天下”的妃子形象。
贾政作为《红楼梦》中戏份比较多的男性人物,他的主要性格也是在节日描写中塑造的。历来贾政的严父形象令人印象深刻的,但在此之前的孝子形象也同样动容,并且这个形象一直贯穿在每一处节日和生活中。在第二十二回,他的孝子形象是最为突出的,作者是这样将他引入灯会的:“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他来参与灯会在于贾母高兴,由于他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又加上平日里素来严苛,贾母不久就让他退去,但他赖着不走,随后贾母又让他猜灯谜,这时候他的孝子形象便明朗出众了。他知道谜底,却故意猜错,讨贾母欢心,自己给贾母出谜题时,又让宝玉暗中告之谜底,贾母定然开怀。作为儿子的贾政,对母亲的孝意在文中屡见不鲜。
传统节日的细微描写,对人物也是一个侧面的补充。在元妃省亲的第十七十八回中,欢庆而庄严的场面与贾府众人紧张肃穆的神态对比,凸显出平日高高在上的贵族家族在王权面前怯懦和卑微的一面。又如五十三回与五十八回,在元妃薨逝后,贾母等一干主要长辈都去送灵了,又巧那日到了清明,祭祀先祖的人物是贾琏备例带着同辈族人完成的。这既写出贾府对祭祀的重视,同时也从细节上展现出贾琏的理事能力,这为后来贾府巨变,凤姐离世,而王夫人又徒有管事空名,需要理事之人下铺垫了基础。这种在节日活动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及其性格往往具有很强的鲜明性与真实性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特性,这也让人物更加真实立体。
(三)蕴含悲剧色彩,喜庆之下竟是悲情无限
在前八十回中,作者曹雪芹着重详写了元宵和中秋两个节日,这两个节日对于中国人来说皆是团圆之日,节庆欢喜,然而在《红楼梦》中却有着别样的悲情色彩。中秋和元宵在开篇便有提及。甄士隐在中秋之夜资助了穷书生贾雨村,而后者在在葫芦案知道英莲乃是恩公之女,却依旧为了官运失了为人之心。而贾府的中秋就更显奇特。在第七十五和第七十六回,中秋的前夜,宁国府的贾珍与妻妾饮酒作乐,赏月吹箫,但三更时分,祖宗之魂的一声哀叹令气氛戛然而止。元妃省亲也是如此,这个节在贾府众人看来几乎是喜庆的,但只有读者才知道这其中蕴含的悲情。同时《红楼梦》爱以谐音说事,例如贾雨村(假语存)、甄士隐(真事隐),而元宵,亦即“缘消”,甄士隐丢失香菱后,再知晓时女儿已是难产而死的魂灵。元妃此番之后也是慢慢油灯枯尽,这也暗含了她的“元消”,而中秋月“圆”之后自然是“缺”,即离,元妃离世,贾府靠山倒;黛玉焚稿断情丝,泪尽亡;探春远嫁,归期未有;史太君终归地府、王熙凤魂还金陵等。几乎所有的悲情怨和风流债皆是在这样欢庆的大帷幕下展开,两相对比,悲情无限。这种乐景喜庆的氛围无疑给这场悲剧加重了色彩,予以读者深刻的印象。
二、民俗价值:文化记忆的立体书写
《红楼梦》中的节日书写承载着多重民俗价值,既是对清代贵族礼俗的立体复现,亦是中华传统文化基因的文学存续。元宵节的三次盛衰镜像(元妃省亲的银灯雪浪、贾政猜谜的谶语隐痛、凤姐“散了”的悲凉笑谈)构成家族命运的时空标尺,其花灯工艺“皆系纱绫扎成”的细节不仅展现清代工艺美学,更通过“爆竹”“风筝”等灯谜符号完成对人物离散命运的隐喻编码。
中秋节“焚斗香拜月”的仪式与“冷月葬花魂”的联诗形成强烈反差,在瓜饼献月的物质民俗中嵌入家族伦理崩解的征兆,使节庆场景成为观测封建制度溃败的象征。端午节“虎符系臂”的驱邪习俗与金玉良缘的博弈交织,蒲艾簪门的节庆表象下暗涌着情感裂变,彰显民俗符号在权力叙事中的双重性。这些节俗书写不仅完整保存了祭祀、饮食、游艺等非物质文化遗产,更通过“三次重复律”的盛衰镜像(如元宵节从极盛到虚华再至崩塌),将民俗活动升华为“穷通交替”的社会寓言。
同时,这些传统节日还成为人类情感共同体的构建。比如元宵夜宴中贾政“承欢制谜”,展露严父面具下的温情;又如中秋联诗时黛玉“冷月葬花魂”之叹,将个人孤寂融入家族悲音。节日成为情感表达的合法化场域。这些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已经成为了中华传统文化的一个个符号。比如芒种节“饯花神”凝聚少女共同体,七夕“乞巧”延续女性技艺传承。这些被亨廷顿称为“文化认同标志”的民俗,在文本中转化为抵抗礼教的精神纽带。
综上,《红楼梦》中的传统节日描写不仅具有丰富的文学功能,同样具有深刻的民俗价值。曹雪芹以笔端民俗解构纸上红楼,使《红楼梦》成为传统节日的动态基因库,既为封建家族史留下文学铭刻,亦为民族文化认同提供永恒的精神图谱。
三、结语
《红楼梦》中的节日书写,既是封建家族史的文学铭刻,亦是中华民俗的文化基因库。曹雪芹以“笔端民俗”解构“纸上红楼”,使节庆场景成为观测家族命运的多棱镜。《红楼梦》的民俗价值体现在其对清代社会生活的全景式记录与文学化重构,既保存了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又通过民俗符号揭示文化认同与历史变迁。这种将民俗叙事提升至本体论高度的创作手法,为中国古典小说开辟了新的美学维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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