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补结构的发展历程以及对汉语词法、句法的影响
赵薇薇
济南大学文学院 山东省济南市 250022
摘要:动补结构的出现是汉语发展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语言现象,其发展过程涉及语音、词类、词义、语序等多方面的变化并最终系统化。本文着重描述动补结构的产生过程以及它如何与语音、词义等因素结合从而影响汉语的词法、句法体系。
关键词:动补结构、语法化、句法
引言:汉语的动补结构一直是语言学界关注的对象,有关文章甚丰。统观现代汉语动补结构的分类可以发现,动补结构虽以动结式为主,但类型十分复杂,补语的类型包括及物性的动词和不及物的动词、形容词;在语义的指向上,补语可以指向宾语、主语、谓语等。所以,类型广泛的动补结构,其产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涉及不同时期不同类型的结构变化,而这些变化从语音、语序等形式上反应出来又对其产生影响。
1.动补结构的发展过程
1.1基本概念和现代汉语的动补结构分类
“句法关系”和“形态关系”:上古汉语时期的连动结构被称为“句法关系”。前后两个动词之间的关系疏松,可以插入副词、连词或否定标记等。当动补结构被语法化凝结为一个单位时,其间不能插入其他成分,称为形态结构。除了能否插入成分这一标准外,动补结构语法化完成时,它的宾语应该出现在整个结构之后,这是判定动补结构形成的另一标准。
现代汉语动补结构分类:以现代汉语的眼光给动补结构分类,主要从补语(C)与其他成分关系的角度考察。C的语义指向为句子三个基本成分——主语(S)中心谓语(V)宾语(O):
A:C的语义指向为O
(a)V和C都是及物性的,都能与宾语搭配。
若C为及物动词:“他听懂了我的意思”
若C为使动用法的形容词:“拉紧帆布”
(b)V是及物动词,C不是。“叫醒了老张”
(c)V和C都为不及物。“她笑疼了肚子”
B:C的语义指向是V“他等久了”
C:C的语义指向是S“他喝醉了酒”
1.2动补结构的发展过程
上古汉语时期,行为动词和状态动词的连动式发展与动补结构的产生有直接关系,中古汉语的动补式是在连动式的基础上形成的。研究动补式的形成过程和机制,首先需要对上古汉语连动式的类型和语义表现进行分析。
上古汉语存在多动共宾现象:“乃遣晃及史涣邀击破走之”《三国志·魏书十》,可分解为“邀之、击之、破之、走之”,代表四个连续不同的行为。双动共宾(连动结构)是上古汉语常见的一种句法结构,要求两个动词都是及物性的,这演化出最早一批动补结构。“倾覆我国家”《左传·成公十三年》,这种语料在先秦史料中非常普遍,V1和V2之间有时插入连词等成分,说明两者的关系还不紧密,如“豹自后击而杀之”《左传·襄公二十三年》。到了汉代,该格式中V1和V2关系就紧密多了,同样一个陈述,先秦时用连动结构表达,如“遂袭虞,灭之。”《左传·僖公五年》。这时期变为动补结构,“袭灭虞。”《史记·晋世家》此种对比说明,原来的分析式句法结构或者插入连词的格式都已被简单的动补结构替代。据此说明,及物性补语构成的动补结构大约在汉代已经语法化了。
这种类型的演变对应现代汉语动补结构中的A类,解释了C语义指向O的原因。即C是从具有及物性的动词发展而来的,本身与宾语是动作和受事的关系。虽然语法化之后和V1更为紧密,但语义上仍然对O有制约作用。VCO类动补结构从句法关系到形态关系的转变语序上没有变化,只是V和C的关系由疏到紧。
凡没有及物性的词语作补语时,受上述“双动共宾”的限制,一开始都只能用于VOC式中。这一格式在先秦时期已经有了。如“予助苗长矣”(孟子·公孙丑)这种结构跟一般的连动结构平行,但并非此类结构都有语法化为动补结构的可能,只有指示行为发展结果的补语才有这种可能。魏晋南北朝时期,大量动补结构都可以不带宾语,出现在C位置上的词语多样化了,范围扩到到包含具有使动用法的形容词和不及物动词,其语义指向为S或O 的补语。C为不及物动词:“唤江郎觉”《世说新语·假谲》、C为形容词“谈琴书愈妙”《世说新语·雅量》、C的语义指向为S“周仲智饮酒醉”《世说新语·雅量》。VOC格式以及不带宾语的VC格式,语法化牵涉V和C关系的改变、语序的移动,带宾语等。隋唐五代时期,大致保留前期的格局,但是汉魏时期VCO的补语这时期开始出现在宾语之后,逐渐变为VOC了。到了唐代,有些VOC语序的动补结构开始有了VCO格式。如“杀其骑且尽”《史记·李将军列传》中“尽”位于句末,这时已经变了位置,“卷尽云雾”《六祖坛经》。到了宋代,VOC式的动补结构大幅减少,其中一部分直接变为VCO,还有一部分被兴起的“V得OC”等所替代。V和C由平等的句法关系变成“一主一从”,两者凝结成了一个句法单位。宋代动补结构的另一个重要发展是在V和C中间插入“教”(叫)。这里的“教”(叫)是一个语法标记,用以区分动补结构和连动结构。另外,宋代动补结构更常见的语法标记是“得”。由VOC变为V“得”OC,然后再向各个方向发展:有的变为动词拷贝结构,还有的被把字句、话题结构所替代,还有一部分变为VOC格式。动词拷贝结构:VOVC“做得官好”《朱子语类·训门人》——“做官做得好”。把字句:“看得这一件道理透”《朱子语类·训门人》——“(把)这一件道理看透了”。但“V得OC”发展方向还很复杂,值得进一步探讨。宋代的动补结构也更加丰富了,表现为,V和C分开来都不大能与O搭配,只有结合起来才行。此外,V也可以是不及物性的,这说明前期动补结构格式中V和C的限制逐步消失,V和C语法化为一个单位,变成一种能产的、富有表现力的语法手段。如“徐行踏断流水声”《碧岩录》,“踏断”作为一个整体与其后的宾语搭配,且其中的动词与宾语没有“行为—受事”的关系。元、明时期“V得OC”格式由衰落到消失,其中有一些变成了“V得CO”语序,如“被死囚枷压的曲了脊梁”《张鼎智勘魔合罗》。更多的情况是把O移到V之前。如“连其余的马都染的坏了”《老乞大》。此时,几乎所有唐以前可用于“VOC”的补语类型都可用于其中。
由此可知,中古时期只有语义指向为宾语且是及物性质的补语才可用于VCO格式中,其他补语只能用于VOC格式,还有一种不带宾语的动补结构,格式为VC,如“来何迟”(《世说新语·文学》)。VCO的动补结构从句法关系到形态关系的转变语序上没有变化,只有V和C的关系由疏到紧。而VOC和VC的格式的语法化过程牵涉V和C关系的改变、语序的移动、带宾语的变化。
2.动补结构的语法化机制
动补结构的语法化过程是在V和C紧密相邻的句法环境中逐渐形成的。C与O的关系不同,C与V的语法化途径也不一样。
2.1 C与O具有行为—受事的关系
这一类动补结构的特征是C具有及物性,其来源于“双动共宾”格式。这动补结构的语法化不涉及宾语语序的改变,语法化前后的语义关系一致,所以很难判断产生的时间。一开始这种格式就有四种可能的语序:a.V1V2;b.V1V2O;c.V1XV2;d.V1XV2O。很明显的形式标准是,X在V1和V2之间出现的频率,特别是X的位置变化。这里的X代表插入物,包括连词、否定标记及其他各种修饰语。该类结构的语法化是在没有插入物的a和b句法环境下完成的。即首先V1V2—VC;V1V2O—VCO。若V1XV2(O)变成了XV1V2(O),我们就认为V1V2已经语法化为一个句法单位。据此,可以获知该类动补结构语法化的时间为汉代。
2.2 C与O没有行为—受事的关系
这类结构中的补语类型包括不及物动词、形容词、语义指向为主语或谓语的动词。他们的来源是一般的连动结构:V1(O)V2。但是,这类动补结构的演变相对复杂,演化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魏至唐时期,动补结构有以下几种格式:VC;VXC;VOC;VOXC。这种结构如果要演变成VCO的格式,必须首先打破VCO中C必须为及物性且具有“行为—受事”这一关系的限制。大致推测如下:该类动补结构的句法化环境为VC,开始V和C的句法地位是等立的,在长期使用过程中,C失去了其独立的地位,变成一个类似词尾的东西,从而与V凝成一个类似单独动词的单位,结果为其后可以加上宾语。可带宾语的,首先出现在V(X)C和VO(X)C式中,他们的句法环境也是VC,一旦VC被语法化,其后就可带宾语。这时出现一个VCO和VOC新老格式并存的时期,最后新式取代旧式。到了宋代,该类动补结构的一部分由V(O)(X)C变成(X)VC(O),比如前文“喝尽”等。还有一部分从唐以前到宋为V(O)(X)C—V得(O)(X)(C)。V得(O)(X)(C)到了元以后的发展方向为:V得(O)(X)(C)—(X)VC(O);V得(O)(X)(C)—(X)把OVC;V得(O)(C)—VOVC(动词拷贝结构);V得(O)(C)—OVC(受事主语句)。
限于篇幅,这里列举一个例子做简要说明。“却”的本义是“退”,用作补语时可带宾语, 如“将兵击却关楚(《史记·韩长孺列传》)”。根据刘坚等( 1992:44)的考察,“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演化出“掉、完”的义项,这个时期的“V+却”之后不能出现宾语,比如“狗汉大不可耐,唯须杀却(《北齐书恩幸传》)”。到了唐代,作“掉、完”讲的“却”后才可以加宾语,比如“一句子活却天下人(《祖堂集》,引自刘、曹46页)”。“却”作“掉、 完”讲时,“V +却”之后不能带宾语约四百年之久。
3.动补结构的发展对词法、句法的影响
3.1对词法的影响
(1)新的构词法:现代汉语很多用内部结构为VR(动结式)的复合动词表示动作概念,而其他语言中则用一个单纯语素表示。
“他打破了玻璃”
“He broke the glass”
汉语中的动补短语“打破”在英语中只用一个单纯的动词表示:break。上古汉语时期,跟英语一样,汉语中有关的概念都是用一个单纯的语素表示。现代汉语逐渐变为复合词。
(2)使成屈折形式的消失:典型的动结式通常由动作和结果两部分组成,两者之间含有一个“使成”的关系。动补结构是一个分析型的使成式,并且替代了原来表达使成范畴的屈折形式。动补结构未出现之前,汉语是用屈折形式表达使成观念的,最常见的就是声调的变化,如“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尽管“来”是一个典型的不及物动词,但此例中义为“致使某人来”,具有及物的性质。动补结构产生的背后可能有双音化的支持,所以它最后取代了旧有的使成屈折式。
4.结语
动补结构的发展是极不平衡的,不同类型的动补结构产生的时间差别很大。补语和宾语具有行为—受事关系的一类,大约在汉代就出现语法化的迹象来。魏晋南北差时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与宾语没有行为—受事关系的动补结构,它们带宾语的格式为:VOC,而这类动补结构的语法化是从宋代开始,经历元明完成。到了清代,例如《红楼梦》中所出现的动补结构已经和今天没什么差别了。动补结构的发展及其所带来的词法、句法变化,使汉语的表达手段更加丰富。
参考文献:
[1]王红旗.动结式述补结构的语义是什么[J].汉语学习,1996(01):24-27.
[2]李讷,石毓智.论汉语体标记诞生的机制[J].中国语文,1997(02):82-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