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问题与观念论体系的分裂:黑格尔哲学中的二元化遗留初探
谢旗峰 车蕊
(西藏民族大学 民族与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摘 要:黑格尔哲学作为西方哲学史上的一座重要里程碑,其观念论体系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在黑格尔哲学中,感性问题始终是一个复杂且争议不断的领域。黑格尔在构建其庞大的哲学体系时,试图将感性与理性、直观与概念、自然与精神等二元对立统一起来,但这一努力在某些方面留下了二元化的遗留问题。随着现代哲学的不断发展,对黑格尔哲学中感性问题的重新审视与解读显得尤为重要。
关键词:黑格尔;感性;观念论;体系;二元化
黑格尔的哲学最明显的特征便是其作为体系的哲学或科学的体系(das System der Wissenschaft),《逻辑学》是其典型的代表著作。我国学术界已然达成一个共识,即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既包含着作为总体性的视域,同时也包含着作为自由的辩证法之方法论。感性问题是蕴含在总体性的视域内被涉及到的。克尔凯郭尔与马克思是最早发现黑格尔体系哲学中的“感性”问题,并且两人是沿着黑格尔未尽的方向各自前行着,这影响了后来的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黑格尔的体系哲学是作为观念论(Idealismus)的现代哲学,其中蕴含着现代性的要素,如自由、主体性和政治生活等,当代德国哲学家Dieter Henrich认为对黑格尔哲学的研究必然要从作为他的反思体系(systema reflections)即《逻辑学》开始,因为这是黑格尔哲学的内聚点。Terry Pinkard和Stephen Houlgate认为,对黑格尔体系哲学的研究有助于人们对现代世界及其现代性的理解。以此解决黑格尔为我们遗留了他无法克服的二元化问题,即感性问题与观念论体系的分裂问题。这必须要对黑格尔的体系哲学上进行一个重新的定位,简言之,这是一个重新对黑格尔体系哲学重新定位、解读黑格尔的体系哲学以及黑格尔对其后产生的各种思潮学说如何回应的问题。
一、感性问题的哲学史梳理
感性问题是蕴含在总体性的视域内而被思维意识到的。最典型的现代哲学中的诸多问题都是从感性问题出发,很多著作和论文的作者,在这方面进行了诸多的研究和探索,即从传统古典文籍中挖掘其研究意义。这样一种迫切为寻求合理性的挖掘,远则可追溯到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近则可追溯到尼采与海德格尔,殊不知这种行为只不过是现代性自身所能呈现合理性图景并且使人类思维自顾不暇地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确证性之中,而非真正地对感性及其所包含的生命与自由的把握。因此,人们在面对现代性与之对应的实际映现时,往往沉溺于非概念的符号,或向那未曾属于他的实在沉沦。简言之,感性问题直面人的存在以及人与现实生活的总体性,而非片面地滞留在某一方面的臆想。
在古希腊与近现代哲学之间,能对感性问题进行系统或体系回答的,唯有黑格尔。众所周知,黑格尔是一位理性主义者,那么就会产生一种偏见:理性要排除或压抑感性。这是一种静态地理解感性问题的态度,而黑格尔对感性问题的理解是动态的。在其《精神现象学》中,开门见山地表明“绝对即主体的概念”即绝对就是精神主体或是主体性的概念,并作为哲学的起点与出发点[1]157。实体是纯粹的单纯否定性的精神主体。一方面对自身的否定,由单纯的一到复杂的多;另一方面树立自身的对立面双重过程,并对其区别与自身对立的否定,再通过对自身同一性的重建回归于“绝对精神”之中。其自身运动的基本过程可以概括为:精神主体-意识-自我意识(理性)。因此,意识与世界是二元化的,也可以说,感性问题如若从意识的方面去回答,那便是二元论的。
在《逻辑学》,尤其是在“存在论”与“本质论”构成的“客观逻辑”中,感性问题则居于“存在-概念(Sein-Begriff)”的动态结构内。在存在论中,“存在”在自在的意义上蕴含着二元设定,它总是不自觉地被二元设定为另一个,即在其自身中,思维尽管可以感觉到自身的对立限制或困扰自身,但并未察觉到这种二元设定的实质(形式-质料)。“定在(Dasein)”只是缓和这种二元设定对“存在”的外在威胁,但是它加剧了二元设定对于“存在”的内在规定性,即有限性与恶的无限性的无限纠缠。在本质论中,“存在”自身的二元设定之一般结构被揭示出来,即“本质作为自身内的反映”[2]145。现象与本质双方的任意一方实际上只有与对方相互反映,才具有意义。因为现代科学的思维中,一方面承认物与其特性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恒定的关联,另一方面又寄希望于物的背后有一个普遍的规律起作用,统摄世间万有。而感性问题则在现代科学的思维设定中,成为了精密、深刻、广大的规律进行实验的对象,一切都要经过量化和图形才能获得意义与合理性,除此之外,无一合理。唯有在“现实性”层面上,对二元设定的“绝对的对比关系”进行扬弃地反思,从偶然性中见得绝对必然性或宇宙秩序,并且以语言清晰地表达绝对必然性如何自由呈现出“现实性”与“绝对的对比关系”这两重考验,因而才能转向绝对者的主动呈现,即概念论。在黑格尔哲学的至高处,概念俨然扬弃了“客观逻辑”或普通科学意义上的“客观性”,而是达到了世界之“绝对必然性”的高度。只有在“主观逻辑”即概念论中,才可以真正理解“主观性”与“客观性”。在这个阶段,感性问题被扬弃为“理念”,实质是在更高的形式上回归理性的同一性,即绝对者[3]246。
黑格尔哲学这似乎为困扰西方哲学千年的感性问题提供了一条“完美”的出路。但按照现代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黑格尔哲学中作为肯定性的“存在”仅是在否定性的思想中最直接的对象,黑格尔仅仅是把这种“对象性”交予了无根据之思想,而存在之对象则是无(Nichts)。与之相类似的批评,如费尔巴哈将感性问题提升到可直观的“类”从而来批判黑格尔的体系哲学就是西方“理性神学”的完成、克尔凯郭尔将感性问题转变为人的主体性真理,认为黑格尔哲学只是在“概念”之内缓和“非此即彼”的思想中的统一,而非立足于个人的生命进程。受费尔巴哈的感性-人本学刺激,施蒂纳、赫斯与马克思分别表达了三种“感性”的现实观:内在的个体现实、伦理的社会现实、自然和劳动的社会现实。它们具有不同的理论支点:无、自由的伦理精神、自然和劳动。尽管如此,感性问题已经成为黑格尔之后遗留于世的一个重要问题,即经过黑格尔哲学路径解决的问题,是否仍具有生命力?换言之,黑格尔哲学的生命力已经与感性问题关联在一起了。
二、“古-今”观念论体系
“idea/Ideal”,即"观念"是柏拉图在其晚期著作中较多出现的概念,它为人们认识世界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柏拉图的“观念论”则更进一步,它把古希腊和苏格拉底的思想进行了综合性的总结和概括。如果没有柏拉图的深入探讨,古希腊哲学的认知将会大大受限。因此,柏拉图“观念论”的提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对古希腊哲学的重新审视,它把古代哲学中的一元论思想与一种超越感官的本质性规定结合起来,从而使得古希腊哲学的认知论得到了发展,并且丰富了人们对古希腊哲学的认知。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idea被抽象为一种具有形式性的规则,以此来反映现实。此外,由于苏格拉底被希腊城邦处以死刑这一历史事件,柏拉图提出的idea,成为对智者派的反抗思想。希腊城邦公民的民主建立了一个相对主义的“意见”领域,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而苏格拉底之死则揭示了这个“意见”领域的混乱,苏格拉的的死亡标志着一个悲剧,即由于缺少绝对、普遍的真理而导致混乱的悲剧。柏拉图深深地憎恶希腊城邦的民主政治,并以“观念论”为基础,在哲学形而上学的层面上进行了深刻的探索。
柏拉图的“观念论”在两个重要的方面引发了深刻的思考:“观念论”所涉及的概念并非完全独立的抽象概念;它也可以作为一种具有规范性的实践哲学。因此,“观念论”既可以被视作一种抽象的概括,也可以被视作一种规范个人行为及其价值判断的实践哲学。
柏拉图的“观念论”认为,感官世界中的事物只有通过形式化的动因才能够表现出它们的形态。换言之,idea是与感官世界相区分的非质料性的形式化动因。然而,“idea”这一概念的翻译和表达却存在着许多分歧,比如用“相”或“型(form)”来解释idea的本质,而这些解释都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形式化的特性。尽管作为“一元论”的“观念论”有可能被认为是古希腊唯物论的一个注释,但柏拉图的观点却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冲突,他的理论更多的是一种较之古希腊唯物论更为深刻的思考,它揭示了形而上学的真正内涵,从而使作为“一元论”的“观念论”得以更加完整和全面的意义。
柏拉图的“观念论”被认为是一个有效的解决问题的思想框架以及回应,而苏格拉底的《申辩》则更进一步地揭示了古希腊城邦中盛行的相对主义思想普遍泛滥,并且他的去世更加凸显出它的严重性。柏拉图笔下的idea在苏格拉底去世后,引领着一种独具特色的思维模式,从“德(Arete)”的探索转向更深层次的“真”的探索。这种idea的概括,使得人类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探索真理,而这种理解可能会比“德”更加深刻,也更加具体。柏拉图的主要精力集中在探索公平和正义,他的“理想国”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概念,以解决苏格拉底的悲剧,并为“理想国”提供了重新定位公平和正义的基础。柏拉图的思想对相对主义、怀疑论的挑战显著,这表明他对于思想的理解不仅仅局限于一种抽象的概念,也涉及到了现实中的实践,比如如何建立一个公共的法律框架、如何管理家庭、如何调节社会等等。古希腊城邦政治的衰落激发了柏拉图“观念论”的创作,从而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近代,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和洛克的经验主义等思想家们提出的观念论,彻底改变了西方的思维框架,从以“观念(idea)”为轴心的柏拉图主义转向以“主体(subject)”为轴心的近现代表象(representation)哲学。由此,现实世界之存在不再如柏拉图哲学那般被分割为:事物作为原型的观念与作为对观念的模仿的事物。近现代的表象哲学则是将现实世界分割为:对世界的表象与被表象的经验世界。换言之,由原先保留着人类感性认知可能性与理智所把握的理型之间互为表里的观念论模式,转变为一种表象主义或作为“预设”客体存在的观念论模式,即由主体自身制造出表象世界与被表象世界之间是否统一以及如何统一等问题。近代的观念论是以符合主体为标准的认识模式。但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康德开启了一个观念论的新纪元即德国观念论。“观念”在黑格尔这里有了更具原则高度的规定性。思维与存在之间的统一性在黑格尔的“观念”论中得以实现,这一观念由此也脱离了纯粹的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的色彩,成为两者动态的、思辨的统一。要进入黑格尔的哲学体系,绕不开《逻辑学》这把“密钥”,如同研究康德哲学绕不开《纯粹理性批判》。
三、黑格尔观念论体系与辩证法
“观念”论与辩证法的关系。黑格尔是对近代机械论的知性思维真正地克服以及真正使辩证法成为事情本身的方法的历史使命。由知性(Verstand)到理性(Vernunft)与反思(Reflexion)到思辨(Spekulativ)的道路正是在辩证法之内核否定(Verneinung)中达到了统一:从人类理性转向事情本身时所产生的二元对立被取消了,能动的同一性原则克服了“主-客”模式的知性逻辑;从事情本身的方法出发面向世界时所造成不连续性与滞留于世界的机械图景之中产生的“自我”与世界的对立被扬弃了,“自我”与精神是统一的发展进程,换言之,世界就是事情本身自我活动与自身发展的过程,就是“自我”与世界一个互动结构的教养(Bildung)。黑格尔的辩证法实质就是以一种“回溯并同时展开”的方式,即黑格尔哲学方法论中的特点,同时也是大体趋势,由于每个层面需要的回撤不同,所达到的进展方式也不尽相同[4]。以此达成异化与外化的统一的方法即辩证法。这种方式首先确认外化是起于自身同一的否定即自身的引导(精神);其次,由于异化联结着的规定者的诸环节之扬弃,这构成了辩证法自身现实的、必然的关联;最后,作为整个回溯的终端“自我-精神”的同一关联即概念(Begriff)。实际上,这是一种向事情自身回归的本然方式。从其形式而言,它是以否定的形态而出现在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之中的,但是其否定的内核则为一条在必然性之内,却时刻向更深层次、更高的精神并进的道路即自由。
当前,人们对《逻辑学》中的辩证法只要把握了“存在-否定”的“映现-反映”结构式的解读方式。通过“映现-反映”的事物反思中的本质构造直面事情的直接性即存在。近年来,国内外对黑格尔哲学的方法论研究开始摆脱上述两种外在的解读方式。从“存在-否定”的“映现-反映”结构对黑格尔的哲学方法论进行解读[5]。一种通过“映现-反映”的思维模式从内在思辨的角度来解读该篇的方法是很重要的,即从存在自身内在的逻辑结构在反思中作为事情本身与存在自身的承接方式,即概念辩证法。
辩证法是认识黑格尔整个逻辑学体系的关键,其基本表现为否定的辩证法与各思维阶段的特殊环节的统一,其实质为哲学自身同一的绝对自我活动。简言之,概念辩证法的结构是一种以“映现-反映”为基本特征,而以“绝对-实体”为其内核的承续与发展的绝对关系。这种方法的实质就是辩证法作为否定特征的核心,即自由;其实在就是概念(观念),该方法也是概念(观念)自身的方法。
关于作为思维而言的客观的“事情本身”,以否定为基本内核的辩证法则在最终的扬弃诸异化环节之自在存在的概念中得以自身的界定;那作为思维主体自身而言的“事情本身”,以自由为核心的概念方法的实质就是否定辩证法的整全联结,是关于世界自身以及精神本身的自我教化的进程。但是,从一种趋势而言,否定的辩证法更能体现黑格尔整体方法论的模式。就自由的方法而言,否定的辩证法是作为引导“事物本身”进程的一种整体的方法论,而自由方法则是否定辩证法自身的“拱顶石”,也是使德国古典哲学在区别于近代机械主义的方法论并集大成于自身的方法论。
尽管黑格尔的方法论无论人们对它有这样或那样的不满与误解,它都不失为一种现代性的方法论,它的所有立足点并非只停留于抽象层面或某一固定的范式,而是现实意义上正在接受世界教化与自身教化的个人;世界并不是在知性科学的维度上得以认识的,而是在思辨之中而得以一种整全的“主-客”同一的认识;它所要揭示的世界图景是一个动态的精神历史的发展过程,真正的科学就是作为“事情本身”自身的哲学。那么,作为现代的人们虽在全然沉浸在近代的方法论中,使知性与理性在不同程度上进行混淆,而黑格尔的方法论不失为一种促使人们厘清理性的思辨界限以及使人重新认识自己的一个途径。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句读本[M].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2.
[2]黑格尔.逻辑学I[M].先刚,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5(黑格尔著作集;5).
[3]黑格尔.逻辑学II[M].先刚,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9(黑格尔著作集;6).
[4]庄振华.黑格尔辩证法探本[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5(05).
[5]吴猛.存在与否定的辩证法——黑格尔《逻辑学》“映现”章的逻辑进路[J].学术研究,2022(10).
基 金:西藏民族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与实践项目:“感性问题与观念论体系的分裂:黑格尔哲学中的二元化遗留”阶段性成果(Y2024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