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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ching and Research

听雨

作者

刘絮灵

湖北武汉大学 湖北 430072

中图分类号:A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23)-46-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应该没有听过几场雨。年少的时候有太多的事情占据着头脑,吸引着视线,忍不住去听去讲,那些大家津津乐道的八卦或什么。一场雨的重要性那样微小,确实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听。但说到听雨,她的耳畔好像响起那些时而遥远时而临近,淅淅沥沥又滴滴答答的声音。是真的经历过的某场雨还是夜半失眠时放过的助眠音?她分辨不清。

每个人都至少都听过几场雨,除非长久地生活在某个极端干旱的地方,除非下雨时找了棉花堵住了双耳——倒不认为能完全隔绝雨的声音。可听雨,并不是指雨的声音落入耳里,她心中的听雨绝不是这么简单。听雨,是要雨降落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声音落入耳中,也落在心里。她的心里的土地好像也有过那样一场雨到来过。

是一场怎样的雨?她最先想起了雨的颜色。是教室里白炽光透过窗户,照在斑斑驳驳夜幕上的那一种颜色。像雾一样的白,可又带着玻璃上指痕样式的花纹,混杂了夜的黑。似亮又暗的那一种颜色,她那时坐在教室右侧,转过头就是窗,透过窗可以看到大树,看到马路和一些居民楼。那天晚自习在背诵的内容她现在忘了,可记得雨来到时,她转头看到的雨的颜色。

那样独特的颜色,又使她想起那扇从不关紧的教室门,想起门缝里看见的走廊的花式的地砖。她想起那扇斑驳的窗外的夜色,夜幕里的树和那些景色。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那场雨的声音。

是一场怎样的雨?她听到了高远处云层里的雷声,闷闷的。要下雨了——像红蜻蜓振翅轻触湖面,这个讯息如波纹荡漾开,大家小心翼翼扭动着,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她满腹的焦躁,脑海里全是喋喋不休的内心自语,在此刻倒也不那么显眼——她早就坐不住了。她放下举到她手酸软的书,放任思绪远飞,去捕捉每一缕那些无关正事的“杂音”。

雷声的空当里,还能隐约听见走廊上“哒哒”的声音。是巡视的女老师在走来走去,鞋跟敲击着地板。但很快就听不清了。大颗大颗的雨开始从头顶的房檐落下,从大树的树梢落下。落在窗沿上是“嗒”一声,落到不知道哪一片长满草的土地上却是没了声响。雨斜斜拍打着窗的玻璃,绽起一朵一朵的花。花开无味但有声,它们笑着,像鼓面被轻轻拍响。

她被这声音吸引,侧过头去看。这场雨不算大,她从窗上点点水迹上得到猜想。那些开过的花化作轻柔的布,试图擦去窗的灰痕,却只让那些内侧的触摸指纹更加明显。她应着节奏弹动手指。又响起一阵雷声,是拨开了阻挡,带着浓浓潮湿的水汽的震耳的雷。这场雨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劈里啪啦的雨,轰轰烈烈一下子冲洗了先前温和的假象,她的耳畔也降下一道雨声做成的幕帘。不是江南味道的烟雨,也不是什么银针绵绵,斜斜密密。劈里啪啦的雨,是神仙撒豆失了手,倾倒了一整个簸箕;是大蒸笼盖顶积聚了密密的水蒸气,起盖时“刷”地化水四散——没有冷雨萧疏的美,反倒夹着些许未尽的热气。雨原先是花儿一样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集市赶场的阿婆,之前还在轻言细语,突然就因杀价未果而大声争执。她被自己夸张的联想逗乐了,拿起笔随意涂鸦几下,又在拿在手中转起来。

她渐渐沉浸在这场雨里。雨水擦不去玻璃窗的污痕,但冲刷走她思绪里的杂念。那些关于成绩的事情被冲走了,那些关于压力与焦虑的事情被冲走了,没有烦恼的事情填充着脑海,只有这场漫天的倾盆的雨。钟表拨转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老师走动的声音,通通融化在这场近乎粗鲁的雨中。身体里缩小版的她不再紧张地念念叨叨,只能听到雨声,这轰轰烈烈的雨。但大脑也并未完全的空洞,她顺着雨滴降落的轨迹想象,今晚回家的时候鞋子会不会弄脏,袜子会不会沾湿?她又想,今夜可有路上未能归家的人被措手不及地淋了一头?可有沾湿皮毛羽翼无处躲避的生灵?

要是被父亲知道她晚自习抛下学习,满脑子“不务正道”,她肯定能得到一句耳朵听起茧的批语——这不是这个时候该想的东西。可是听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样的东西。从前的岁月里下过那么多场的雨,她好像没有真正的听过一场雨。只是天自顾自的下着雨,人自顾自的忙活。可这是一场落入她心里的雨,她感受到湿润的气息。

像是一场烟花秀,最灿烂的部分燃烧过后,又只剩点点火花在夜空里闪烁。这场雨从中气十足的样子变得低哑,从连绵不绝变得断断续续。一眨眼雨只剩点点滴滴,不是从天幕落下来的,只是屋檐存蓄的雨水,只是树叶存蓄的雨水,主演已经退场,它们拉上舞台的帘作为道别。啪嗒,一滴雨水落在她侧边的窗沿,但是没能沾起水花。她回神看桌上稿纸,只有无意义的笔触痕迹。破了一角的振铃器刺耳的响起,蝉一般嘶鸣着。她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度过这一节晚自习,“空耗”这段时间去一场听普通的夏夜的急降雨。

这场雨不是能够触动文人敏感心灵的雨,不是那带给音乐家灵感的雨,但它是带给她片刻轻松的雨,伴她逃离烦杂的雨。那些雨声带来了奇幻联想填满了她的心,一种许久未曾体验的舒畅游走在她的身体里。那天晚上剩下的晚自习收获了什么知识不重要了——大雨滂沱,她在喧闹里找到久违的平静。

她的心里的确有那样一场雨来过,只是生活里发生的事情太多,逐渐被掩盖了去。后来也有很多雨声进入过她的耳中,有时她是路上匆匆的行人,不告而来的雨使她沾湿了头发,不由得再加快步伐;有时她是床上辗转的失眠的人,点开雨声的音频想要寻觅睡意。但提到听雨,她翻动记忆的画册,想起的还是那一场雨。

那场轰轰烈烈的雨就有这样一种魔力,雨声填充大脑的时候,人倒而能静下来。喧闹的事物喧闹着,它们可不会带来安宁,可暴雨千军万马倾泄而下的时候,感觉雨将她与世界分隔开了,只有雨的声音的时候,她能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音。

在这个飞速前进的时代里,停留下脚步倾听一场雨、倾听自己的机会是那样的难得。或有一日她陷入烦杂事务里疲惫不堪之时,也希望遇到如记忆里那样的一场雨,再供她静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