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派文章理论中的“文质”观及其现代美学启示
吴小琳
安徽省桐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231400
清代文坛上,桐城派以“义理、考据、辞章”三位一体的理论主张独树一帜,其绵延二百余年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源于对“文”与“质”关系的深刻把握。“文”即文章的辞章形式,“质”则指向思想内容,二者的张力与平衡,既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核心命题,也是桐城派构建其散文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从方苞的“义法”说到姚鼐的“神理气味”说,桐城派诸子不断丰富“文质”观的内涵,使其成为兼具理论深度与实践指导意义的创作准则。
一、桐城派“文质”观的理论演进与核心内涵
桐城派的“文质”观发轫于方苞的“义法”说。方苞提出“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将“义”(内容的真实性与思想性)置于“法”(形式的规范性)之前,强调“文”必须服务于“质”。在他看来,秦汉古文的高妙之处,正在于“言有物”与“言有序”的浑然一体,而魏晋以后的骈文流于辞藻堆砌,恰是“有文无质”的弊病。这种主张并非否定形式的价值,而是要求形式始终以内容为依归,如他评《史记》“叙事中寓论断”,正是肯定其形式技巧对思想表达的精准承载。
刘大櫆对“文质”观的发展,体现在对“文”的审美特质的重视。他在《论文偶记》中提出“神气说”,认为“文之最精者曰神,曰气”,而“神”“气”的显现离不开“音节”“字句”等形式要素。这种观点并未偏离“质为本”的原则,而是进一步揭示了“文”对“质”的能动作用——恰当的辞章不仅能准确传达思想,更能增强内容的感染力。例如他推崇韩愈文章“气盛言宜”,正是看到了气势充沛的语言形式对儒家义理的生动彰显,使“质”因“文”而更具力量。
二、桐城派“文质”观的理论特质与当代映照
桐城派“文质”观的首要特质,是对内容真实性的坚守。无论是方苞强调的“义理”,还是姚鼐重视的“神理”,都以“真”为核心——思想必须源于对经史的深刻理解,情感必须发自内心的真实体验。这种主张在当下依然具有警示意义:当网络写作中“流量至上”的逻辑催生大量标题党、浮夸文,当虚构的“人设”取代真实的思考,桐城派倡导的“言有物”恰是一剂良方。它提醒创作者,真正有生命力的文字,永远建立在对现实的真诚观照与对思想的深刻开掘之上。
其次,桐城派主张形式对内容的“适应性”而非“炫耀性”。刘大櫆论“字句”时说“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强调形式要素的组合应当自然天成,如同人体的气血运行,不着刻意雕琢的痕迹。这一思想对当代新媒体写作尤具启发:短视频文案的凝练、公众号文章的结构,都需要形式服务于内容的有效传播,而非为了炫技而滥用修辞。
三、“文质”观的现代美学启示与实践路径
在文学创作领域,桐城派“文质”观提醒我们警惕两种极端:一是重“质”轻“文”的教条化写作,将思想表达简化为口号灌输,忽视文学的审美特质;二是重“文”轻“质”的形式主义,沉迷于语言游戏而缺乏真实的生命体验。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往往如桐城派推崇的古文那样,实现思想深度与艺术表现力的统一。例如迟子建的散文,既有对东北大地的深情凝视(质),又有“像月光一样漫过草垛”般细腻的语言(文),这种“文质相得”使其作品既具思想重量,又有美学温度。
在文化传播层面,桐城派“清真雅正”的文风为新媒体内容生产提供了价值坐标。当信息爆炸带来注意力稀缺,许多传播者试图以猎奇、煽情的形式博取关注,却因内容空洞而难以持久。反观那些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化 IP,无论是《中国诗词大会》的典雅表达,还是“博物馆奇妙夜”的趣味解读,都做到了形式创新与文化内涵的平衡——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文)传递中华文化的精髓(质),这正是对桐城派“文以载道”理念的现代诠释。
桐城派的“文质”观穿越三百年历史,依然能为当代美学提供深刻启示,根本在于它触及了文学创作的本质规律——内容与形式的辩证统一。从方苞的“义法”到姚鼐的“八要”,桐城派诸子始终在探索如何让“文”与“质”相互成就,这种探索对今天的我们而言,既是对形式主义的反拨,也是对内容空洞的警醒。在媒介日益多元、表达愈发自由的时代,坚守“言有物”的真诚,追求“言有序”的精进,或许正是桐城派“文质”观给予我们最珍贵的遗产——让每一段文字,都既有灵魂的重量,又有美的光芒。
参考文献
[1] 慈波 .《文学研究法》: 桐城派文章理论的总结 [J]. 江淮论坛 ,2007(5):155-159,60.
[2] 叶当前 . 桐城派文章的文学思想史意义 [J]. 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41(1):14.
本文系(2024 年省级人文社科项目“美学视域下桐城派文章理论研究——以桐城四组文章理论为研究中心”(编号:2024AH053397);2024 校级桐城派文化研究项目“美学视域下刘大櫆诗文创作理论研究”(编号 TCSZ2024CTWHzd01) 研究成果之一。